如果南北之争就是虚妄,江南的百姓就不会争相附和了。

    这些报纸不过是查封的,还有措辞更隐晦的妖书流传于坊间。

    从地方抚按的回奏,锦衣卫坊间的查探,乃至御史的风闻,几乎都在说,南方百姓是如何群情激奋,同仇敌忾。

    无产的百姓有切肤之痛,满心期待能够停了南税北用的邪路,各省不管穷日子富日子,反正各过各的日子。

    酒楼的食客高谈阔论,说自己缴纳的赋税如何如何养育北人,以后北人遇到自己,喊一声爹在情在理。

    学堂的士子屡作惊人之作,言说不如沿用前宋故智,弃了无关紧要的荒芜地界,省得对南方敲骨吸髓。

    只因为这般言论停在民间,没有切实的紧迫,朝廷大员们不以为意罢了。

    但此时此刻搬上文华殿上来,自然要好好称量一番。

    微风刮过,南方立刻便开始暗流涌动,如此轻巧,哪里是为人挑拨能说得过去的?

    皇帝的态度也很明确。

    今日,就要借着妖书案,把南北之争论个明白!

    群臣思绪万千,殿内一时沉寂。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响起。

    “陛下,臣有话说。”

    众人循声看去。

    申时行越众而出,神情坚毅,一副准备仗义执言的模样。

    蔡汝贤与雒遵对视一眼,暗暗竖起大拇指。

    南人果真都是英雄好汉,犯颜直谏的汪宗伊前赴,折衷调济的申甘草立刻后继!

    如此气节风度,据理力争、不畏权威,又岂是何洛文、倪光荐那等搬弄是非的粗鄙北人,所能比拟的?

    朱翊钧看着申时行今日这般担当,也颇为意外。

    他对申时行好一番打量,而后才缓缓颔首。

    申时行见得了皇帝允准,当即躬身下拜,坦然奏对:“大宗伯谏言,与陛下反问,无非纠缠于南北之争,到底是蕴生,还是催生。”

    “臣皆以为不然,南北之争乃是增生!”

    说完这句,文华殿内神情各异。

    汪宗伊口中的催生是什么意思?

    就是南北之争是虚妄之事,大家其实本来一团和气,只是如今有人对朝廷不满,随便拿出点矛盾出来挑拨而已,一旦重新报禁,便可重归于好就好了。

    皇帝显然不同意这个说法,一句反问,就是明确表态,南北之争是在本朝孕育而生,不以外人挑拨而变幻的固有争端,而且已经到了不得不着手处置的时候了。

    至于申阁老所谓的增生,显然是有别的说法。

    皇帝似乎来了兴致:“增生?是怎么个说法?”

    不得不说,万历一朝生造词汇已经成了一时潮流,甚至说,新政在文化上的一大标志。

    申时行再度一拜,端然肃穆道:“陛下,可知当年南北榜案?”

    嘶。

    南北榜案!

    端得是好有魔力的四个字,墙角冰桶散发的冷气,几乎眨眼就被殿内群臣倒吸得一干二净。

    饶是避身其外,不愿参与争论的张居正与王锡爵,也转头看了申时行一眼。

    朱翊钧表情并无过多变化,只默默坐直了身子:“朕自然知道,当初修习《皇明祖训》之时,皇考曾说过此事。”

    “乃是洪武三十年丁丑科考,因所取宋琮等五十一进士,尽皆南人,无一北人。”

    “是时,举国嚣然,太祖怒所取之偏,卷起了一宗泼天大案……”

    正经科举,北人却无一进士,那还了得?

    立刻就是落第士子鸣冤告状,北方军民联名上疏,沿街哭喊,拦轿伸诉,朝中十数名监察御史争相上疏,伏乞皇帝彻查。

    天下大哗,南北地域之争,瞬间甚嚣尘上。

    最后惊得半只脚踏进棺材的太祖皇帝,亲自出面。

    高皇帝不仅杀了好大一批的什么考官、侍读学士、状元,还一怒之下废黜了所有南人士子,最后更是亲自主持科考,尽取北人六十一名,此事才得以平息。

    不过,这是官方说辞,虽然事实大差不差,但措辞就太过克制中性了。

    实际上,此案的争论不可谓不大。

    士林坊间流传了无算的个人笔记。

    对此事的评述中,往往暗藏着对太祖处置方式的不满,以及引经据典与此喊冤,定性自然也要加一个字,叫“南北榜冤案”。

    一方面是为朝廷打压南人而委屈——科举都是各凭本事,哪有考上还废黜的道理?

    北人无一录取,不过是技不如人,说不得还是北人先天就差了一畴,怎么有脸抱怨的?

    难道某一科所录进士尽皆超过三十岁,那二十多岁的士人就能藉此喊冤申诉么?没道理的事!

    另一方面更是愤恨于太祖不教而诛。

    非要说科场舞弊,证据又在哪里!?

    不就是因为没有证据,才恬不知耻地给主考官按上一个谋逆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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