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象是高仪的表字,高拱这一开口,就不留情面。

    他继续道:“如今大事,莫过于大统传续,我既蒙先帝信任,托孤辅国,自然要敢于任事。”

    “事关劝进登极,嗣君不来,我岂能像你这样做个没事人一样干候着?”

    “我意已决,太子稍时再不至,便将劝进笺送到东宫,请太子以口谕答复,了结今日事!”

    “还请子象分清缓急,不要拖延大事。”

    言下之意,已经直指高仪阻拦他,会拖延新帝登基,有碍大局。

    高仪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是他爱惜名声吗?他这分明是怕高拱如此独断专行,摆布嗣君的作为种祸不浅!

    哪有劝进这种事都给人包办了的!?

    太子年幼不懂事,你高拱也不懂事吗?太子不来,你不会如实报与两宫后妃吗?

    为人臣者,不该做的主,一旦做了,就事无大小,不免有诛心之论,祸福难测。

    他深知这位元辅的脾气,他再多言语怕是也无用。

    想到此处,他又将求助的目光看向内阁三人中的最后一人,张居正。

    张居正感受到高仪的目光,面色沉静点了点头:“先帝晓谕元辅与我提督太子读书明理,今太子困顿东宫,疏离百官,内阁责无旁贷。”

    “如今登极事大,礼部既已拟好章程,不容拖延,内阁当不能束手,我自认同元辅的决定。”

    “至于此后,我已经重新厘理课业,选拔讲官,为太子传授经典,辅正行为。”

    张居正的发言更是重量级,直接让高仪眉头的皱成了一个川字。

    他言语中竟然不仅坐实了太子有所失仪,还借着内阁提督太子课业之事,要好好教育这位嗣君。

    张居正这是要做什么!?

    又联想到高拱、张居正二人都是力主新政变法的改革派。

    难道……这二人似乎已经达成共识,有意识地为内阁张目,要令新帝垂拱,打算以内阁独断来推行变法!?

    他这位举主可是什么都没给他透风的!

    高仪不可思议地在高拱与张居正身上来回打量,似乎要将二人脸上看出花来。

    看着二人古井无波的神色,心中已经隐隐起了致仕的念头。

    若是真如他所想……

    高仪不由打了个激灵,那怕是死了也得被开棺戮尸吧!

    高拱见状,适时开口道:“好了,子象,此事我自有计较,你不必理会。”

    言毕,又转过头看向张居正,正好张居正也向他看来,二人视线一错即分。

    高拱暗自感慨,自己的想法可是不曾对张居正表露过,他竟然从蛛丝马迹看出端倪,并且立马附从,比更亲近的高仪还了解他,不愧是自己多年的金石之交。

    三位内阁大佬一个圈子聊天,旁人也不敢凑过来。

    就在这时,靠近门外的一人正好张望到了殿外有情形。

    他立刻告罪一声,挪步到高拱的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高拱神色一动,便将其随手挥退。

    而后高拱当即抚掌大笑,对着高仪,张居正二人道:“子象、叔大,李贵妃终于是将太子‘请’出来了。”

    “当真是不容易啊。”

    话一刚落,便迎了出去。

    高仪本方才见人耳语,就有所猜测,此时听到这话,心底当即一松。

    至于高拱话语中的僭越,他也只装没听到。

    语气也转为轻松,漫不经心对剩下的张居正试探道:“嗣君以幼冲之年,负艰大之业,二位,任重而道远啊。”

    张居正微微抬头瞥了一眼高仪,微微颔首并不说话,只是站起身,跟着高拱一道迎了出去。

    高仪看着张居正的背影,心中叹了口气,张居正自幼以神童闻名,又博览群书,见闻广著,必然是知晓此话出处,听出了他言语中的试探与劝诫,可是却无动于衷,显然是决心已下,要有所作为了。

    唉,这两人。

    安安心心做个裱糊匠等到致仕不好吗?

    像此前的内阁首辅徐阶致仕后一样,美酒美人,坐拥良田数十万亩。

    或者又如内阁李春芳一般,致仕后继续专研学问。

    乃至于回去孝养父母呢。

    大明朝,非得要救吗?天下焉有万世不易的朝代?

    大明朝,值得杀身成仁吗?于少保的下场不令人心寒吗?

    可叹,这些话也只能在他心中想想,他入内阁半年不到,资历不足,万事都以高、张二人做主,此时自然也没有能耐改变这两人的心志。

    也罢也罢,既然高拱张居正有心做事,那便随他们去吧,国朝二百年,至今已有倾覆之兆,也合该有仁人志士了。

    至于他高仪?为官数十年,上表辞官都十余次了,心早就冷了,不与浊流相汇结党营私,已经是他个人操守的极限,此事他是万万不会掺和其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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