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笑呵呵地抱过一坛白子,整整一千多枚!

    掂量着怎么也得有六十来斤。

    “魏王,革新虽然是好事,

    可是有时候步子太大也容易出问题。

    《易》云,革言三就。

    不可急于一蹴啊。”

    元宏也将那坛黑子一把抱过。

    无论从身份还是棋艺上来说,他都应该执黑。

    古代围棋没有贴目的规则,自然是先行的黑棋胜算高出许多。

    元宏伸出两指捻了一子,啪得拍在枰上,

    “先生何以教我?”

    萧衍棋力非凡,落子飞快,这四十五路棋盘虽然是前无古人,但显然是善战中腹得天下。

    他既然成足在胸,随手而应,语气便格外自信从容,

    “弈道万变,不外做活。

    所谓取势,若不能转化为实地,最终皆是一场空。

    人道万变,亦不外做活。

    所谓取势,若不能转化为实利,也不过是一场空。

    观当今格局,自周王封建以来,人之所以别贵贱,无外乎宗祀中的地位和掌握民生资源的多少。

    魏王大力易俗,本是好事,

    可是迎合华夏儒道墨,三教九流,必然会抬高中原世家,冲击代地贵族原本的地位。

    而顺应华夏服章习惯,又让他们手中以放牧为核心的生产资料贬值。

    代地旧族的根本利益将会受到冲击,

    魏王若勉强为之,必蹈王莽之覆辙。”

    元宏捻子大笑,又下了一手,

    “萧卿的说法倒格外有趣,与清河诸阀的见解倒是颇有不同。”

    “代地旧族利益有损,清河诸阀获益最大。

    表章天子,本就需要春秋之笔,他们又怎会如此直言呢?

    臣是外人,不存私心,没有顾忌,

    所以能说些魏王平日听不到的话,如是而已。”

    元宏望着棋局,似乎进入了长考,轻声呢喃道,

    “可有破局之法?”

    萧衍捻了一粒白子在边路轻轻一飞,

    “飞。

    弈道之中,最常用的架势便是飞。

    无论大飞,小飞,错落有致,间疏得宜,进退自由。

    这自由二字,很是关键。

    保证属民对生活方式选择的自由,便是对不同团体利益最大的保护。

    对于邦国而言,终极的自由就是可以因地制宜提供不同发展模式,供臣民选择。

    喜汉俗者,入关为中枢重臣,

    喜旧俗者,分封陇西,朔北,燕云,筑国之藩篱。

    华夏文化,起于农耕,旺于工商,

    塞外贫瘠,不宜全盘照搬。

    善牧者牧,善耕者耕,国自安矣。”

    萧衍一边说,一边落子,竟是稳稳占了上风。

    魏王每每长考,时而颔首,时而摇头,闻言叹息道,

    “萧卿之才,可御社稷。

    区区一个黄门郎,实在是太屈才了。

    不过北魏南齐,终究难以一心,

    为何萧卿对孤如此推心置腹?

    难道……”

    萧衍啪地拍落一子,

    “陛下误会了。

    萧衍始终是齐人。

    而今魏齐两国真要全面开战,谁都没有一口吞掉对方的实力,

    必定会烽火连年,打个天翻地覆,两败俱伤。

    在这种局面下,无论魏还是齐,一定都希望对方的君主是一个能够审时度势,对边镇部队有绝对掌控力,能够尽量避免不必要纷争的大气枭雄。

    魏王您恰巧就是这样的明哲之君。

    所以,魏王可以稳住时局,对南齐有百益而无一害。”

    千穿万穿,始终马屁不穿。

    萧衍这一番话,元宏听得是十分受用,顿时抖擞精神,棋力似乎也涨了几分,

    “萧卿谬赞了。

    孤始终未成秦皇汉武之事,当不起明君二字。

    不过依萧卿所言,齐国萧鸾,可并算不得什么好邻居,真是让孤伤透了脑筋。

    哎,为何齐君不是萧卿?

    那样,孤便省心多了。”

    萧衍听了这话,心中忽起波澜。

    虽然他对齐王萧鸾有诸多不满,但却从来未曾动过取而代之的心思。

    他此番北来,也只是为了寻回萧子良,期望能够辅佐高皇帝的二皇子重振南朝。

    但是那日他读过萧子良转抄给他的江淹手书。

    那句“彼可取而代也。”,确实也让他颇有感触。

    今日元宏再提此事,又怎能不让他心旌一荡呢?

    对弈的关键是静心。

    尤其是眼下这四十五道棋盘,往往差不得一招。

    萧衍心神之恍惚了片刻,便一连走了几步臭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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