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在高延曹赋诗的同时,东边二百多里外的虎泽,有数骑正在倾听不远处,一个附近遍是腐烂的尸体,苍蝇成群,坐在战争毁坏后的帐篷边上的胡人少年悲伤的歌声。

    这少年凄凉地唱道:“懀马常苦瘦,剿儿常苦贫。黄禾起羸马,有钱始做人。”

    懀(wei),是憎恶、憋闷之意,懀马,指劣马。剿(chao)儿,犹健儿之意,在这首歌谣中,显然指的是劳苦百姓。

    四句歌词,那少年反复吟唱。听曲的数骑听了多时,其中一人不觉长叹。

    这人虽扎着唐人的发髻,身上穿的却是全然氐人特色的括领短袍,於衣领上缝了银质的领扣,领扣和袍子的边缘也和氐人常见的衣饰一样,装饰着彩色的花纹、花边,色彩绚烂,下身则穿着皮绔,足著长靿皮靴,腰悬绣金银丝线的荷包,褶袴衣装的外头,套了件紫色的羃?。

    羃篱便是鲜卑人独有的那种从头顶罩下,将头、肩和上身都能笼住,唯在正当脸孔处,挖裁出一方孔,露出穿戴者的眼、鼻的长裙帽。此物的用处一是障蔽全身,不为途路窥之,二是遮挡风沙。

    唐人发髻,氐人服饰,鲜卑羃?,源自三个族群的东西,汇合於此人一身,然不给人以违和之感。却是当今之世,诸胡接踵入主中原,各族的衣饰与唐人的衣饰,早就在慢慢融合中了。

    从露出方孔外的眼、鼻可以看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而今深得孟朗重用的蒲秦谋士季和。

    季和与身边的余下几骑说道:“‘黄禾起羸马’,瘦马若得到足够的草料,尚能变得肥壮;‘有钱始做人’,人若无钱无权,却是连做人都做不成!细品此歌谣词意,哀怨至极!”挥手驱开嗡嗡的苍蝇,问道,“此歌我是头次闻听,你们可知何名?”

    余下几骑也都没听过这首民歌,便有一人驱马过去,问那少年歌名。

    很快,这人折返回来,禀报季和,说道:“那牧人说这歌无名,说是来自他的故乡幽州,传唱於他们本地的牧马人中。”

    “幽州?他是幽州人?”

    “想应是为避战乱,从幽州迁徙到此的。”

    幽州北邻拓跋部控下的代北,拓跋部此前虽奉慕容氏为主,但随着拓跋部势力的壮大,尤其代北南部与幽州相接的地方,多是剽悍好斗、组织涣散的乌桓人,故而两地的边境一直都不很太平,常有小规模的互相掠夺发生,前些年,幽州境内又重起了唐人的乞活军,越发是战火不断,遂颇有些本在幽州放牧的胡人,向西迁徙,入了朔方。毕竟朔方因三面有黄河为阻,在此之前,且铁弗匈奴一家独大,战争在这里还是比较少的。这少年应就是随其家族迁来的。

    去问话和禀报季和的这人,形貌短小,相貌丑陋,骑在马上,就如个猴子,乃是且渠元光。

    季和说道:“这少年如此悲伤,独坐残帐外,他的家人是死在张韶屠戮虎泽胡部的战中了吧?”

    且渠元光答道:“小人问了,他的家人确是死在了定西屠戮虎泽诸胡的战中,一家七八口,死了个干净,只剩下了他一人。”义愤填膺,愤慨地说道,“拓跋部抢占下了西安阳等县,与虎泽诸胡有何干系?定西却把虎泽诸胡屠杀几乎一空,真是残暴不仁!”

    要说残暴,如今北地诸国,大家是大哥别说二哥,慕容氏、贺浑邪,包括蒲氐,干的“残暴不仁”的事多了去了,相比它们,定西实是“仁义”得多。

    季和对此深知,因没接且渠元光的话茬,取下挂在马鞍边的佩刀,递给且渠元光,说道:“你把这刀给他,问他愿不愿跟我走。告诉他,要想做人,不必有钱,今之乱世,国家尚武,天王重士,他如愿跟我走,只要他不怕死,我,就不但能让他做人,还能让他做人上人。”

    且渠元光应道:“是。”接住了季和的佩刀,拨马再往那胡人少年处去,边行,边心道,“一个小小胡儿,季大人怎么这般看重?居然把佩刀赠他,还要带他走?”

    他猜测季和的心思,想道,“是了,老苟那狗东西与季大人意见不合,这次反攻朔方,季大人的意思是此会犯朔方的定西兵马,虽非莘阿瓜亲率,然张韶、张龟诸人,俱莘阿瓜的得用之徒,莘阿瓜定会有授策与之,故需得谨慎用兵,不可大意,老苟自恃骁勇,不把季大人的意见当回事,却一意急求与张韶决战。

    “季大人与他争执几日,老苟执意不听季大人的良见,且以官位来压季大人。季大人没有办法,遂带着我等来此虎泽,托言勘察地形,然以我察言观色的揣料,他似实是为寻些虎泽胡部的幸存者,细问张韶部侵屠虎泽时的情况,以掌握、了解张韶部的具体战力,然后好再对老苟进行劝阻。我等在虎泽转了多半天了,到处都是尸首,放火烧过后的帐篷、草地,这胡儿是季大人和我等遇到的仅存活人,季大人带他回去,想来必就是为了此一目的吧!”

    且渠元光倒是聪明伶俐,猜中了季和带此胡人少年回去的缘故。

    季和的目的正是在此。

    苟雄身为王后苟氏的兄长,地位尊贵,便是孟朗,也不在苟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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