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轻轻将合同铺开,用手指重重指在了某处:“看到没有,畜用盐砖。”

    从不关心庖厨之事的冯老爷,这时候又迷糊了:“何物?”

    “私盐。明面上只能喂牲口,实则就是给官府一个面子.那些苦哈哈如今都吃这个。”

    唐舅爷说到这里,禁不住哈哈大笑,一副上位后踌躇满志,要在金三角掀起血雨腥风的模样:“如今咱家也是京城私盐行当的分销商了。哼哼,有伯府做靠山,一个个都别美,且看你家唐爷爷的手段。”

    一旁听得心惊胆战的冯老爷,本欲劝刁奴收手,却意识到从进伯府大门那一刻,自家已然没了退路.贰臣这种买卖大约都要做了,贩点私盐算什么。

    最终,冯老爷长叹一声:“还是小心为妙啊!”

    “那唐二成日价嫌你窝囊,嫌我不务正业!”

    唐三压根没搭理老爷的茬,一个人沉浸在规划中:“这一份契,明日就拿去甩在唐二脸子上。不老实给你我两家吐出份子,这契就不给他!”

    “现下就去吧。”

    不知为何,突然间变得心事重重的冯老爷,缓缓起身,爬上了床:“把院门关好。”

    “无须急这一时。今日咱们两家算是脱胎换骨了!待我去喊桌席面,一醉方休!”

    “去休。”

    已经倒卧在床上的冯老爷,双目无神,虚弱地说道:“明日还要上朝,今日须早些歇息。”

    唐二看着窗外午间的阳光:

    ——————————————————————

    翌日。

    晨。

    天阴有霾。

    灰蒙蒙的天色,灰蒙蒙的皇城,灰蒙蒙的朝臣,灰蒙蒙的早朝。

    经过了半日的心理建设,此刻的冯老爷,已然平复了情绪。身为万年吊车尾的他,站在自己熟悉的位置,听着朝臣和皇帝熟悉的对话声,面无表情。

    终于,当天色从黑灰变为纯灰后,一道尖细的拉长音,从丹陛上方传了下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和电视中有点不同的是,这一句八字真言,其实不光刚上朝的时候太监要喊,退朝前,也是要喊一遍的。

    每当这个时候,在寒风中站了一早上的朝臣们,都会跺一跺脚,活动一下血脉,做好散会前的准备。

    可是,今天,朝臣们注定散不了会,因为有人要交投名状。

    投名状这种东西,是不好偷偷摸摸写一道奏章完事的。

    既然要交,就要交得堂堂正正,以示落子无悔。

    所以.现在正是时候。

    于是,就在总管太监将将要喊出“退朝”这一句的时候,朝臣方阵的末尾,出现了一个身影:“臣鸿胪寺左丞冯荆介有本启奏。”

    冯老爷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在朝会上公开说话是什么时候了五年前?八年前?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

    随着话音,冯老爷躬身上前,在万众瞩目下,弯腰盯着笏板上写好的墨字,长声念道:“经查,安南王使阮洪,阮年二人,实为冒贡假使还请陛下赐口谕,准鸿胪寺驱离之。”

    “到底做了贰臣啊!”最后一个字出口,浑身大汗的某人,头重脚轻,如坠云雾。

    此刻,某人终于体会到了投名状的玄妙:就像一道云雾,从自己脚底升腾的同时,带走了半生的忠君之心,带走了半生的谨小慎微。

    “大谬不然!”

    一声怒喝将醺醺然状态的冯寺丞喊回了人间。只见一个穿着青袍的半老官员迈出方阵,戟指喝问道:“大言冒贡,证据何来?便即有证,缘何今日方知?鸿胪寺这年许时日,都在做春秋大梦吗?”

    “唉,终是躲不过。”

    事实上,从一开始做模拟答卷,冯荆介就意识到了这件事的难处。正如这个半老官员所言,他冯寺丞其实是拿不出来阮洪冒贡的证据的:阮洪都常住金水桥搏命上访了,像是冒贡的奸商吗?

    退一步说,即便证据一事蒙混过关,那朝廷也能追究他的过错:身为主管安南贡使的官员,在阮洪撒泼了这么久,造成了如此大的恶劣政治影响后,才发现此人冒贡,这是巨大的失职行为。

    冯寺丞进退两难。

    就在冯老爷打算硬着头皮将自己昨日准备的说辞拿出去胡混时,却有一道身影从旁站将出来,同样戟指大喝道:“奸蠹之辈,正该澄玉宇清妖氛,以正视听,以儆效尤。卜大醒,你却也是安南贤相不成,怎个见不得那阮洪受半分委屈?”

    震惊之余,冯老爷看清了援手面貌:都察院河南道御使高捷。

    而那位半老官员,不是别人,正是精忠报国之大明忠勇伯曹川一生之敌,黑粉头子,东宫太子讲读,卜大醒卜老爷。

    骤然间遭到人身攻击,令卜老爷愤怒异常:说事就说事,上来就胡乱喷人.你才是安南贤相呢,你全家都是贤相!

    狂怒的卜大醒于是和高捷开始了对线互喷,反倒把冯寺丞晾在了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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