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赐,鲁国一布衣耳。

    游历四方,偶闻齐国有雄主崛起,田相国欲行非常之事,而弥庸先生乃股肱之臣,正当其冲。特来献玉是假,献策是真。”

    “端木赐?”弥庸眼中精光一闪,“可是孔仲尼门下,以言语、货殖闻名的子贡?”

    他显然听过子贡的名声,神色间少了几分轻慢,多了几分审视。

    “你既是鲁人,此时入齐,就不怕本官将你视为细作,立时拿下?”

    子贡淡然一笑,竟自顾自在那张简陋的席榻上坐下,姿态闲适如处自家厅堂:“先生若欲拿我,又何须亲身至此?

    赐此番前来,非为鲁国乞命,实为相国与先生之前程而来。”

    “哦?”弥庸在子贡对面坐下,示意家老退下,厢房内只剩他二人。“愿闻其详。”

    子贡不直接回答,反而问道:“赐在途中,见齐军调动频繁,旌旗指向西南,可是欲伐鲁?”

    弥庸冷笑:“是又如何?鲁国弱小,取之易如反掌。此乃齐国国策,岂容你置喙?”

    “非也非也,”子贡摇头,目光如炬,直视弥庸,“此非齐国国策,此乃田相国与先生之危局!赐窃为先生危之!”

    弥庸脸色一沉:“危言耸听!”

    子贡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如锤击心鼓:“先生明鉴。

    田相国虽大权在握,然国氏、高氏等旧族盘根错节,岂能甘心?彼等正愁无隙可乘。

    今相国若举大军伐一弱鲁,胜之,不过锦上添花,功在将帅,利在国库,于相国固权有何大益?反而让彼等掌握军权者更增实力。

    若万一战事稍有拖延,或有些许挫败,国内怨言必起,旧族借机发难,届时相国与先生,将何以自处?”

    这番话,正说中弥庸以及其背后的田常,内心最深的隐忧。

    弥庸脸色微变,身体不自觉前倾,语气缓和了许多:“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子贡知火候已到,方才抛出核心谋划:“夫忧在内者攻强,忧在外者攻弱。

    今相国之忧,在内不在外。伐鲁,是攻弱,适足使内忧更甚!何不转而攻强?”

    “攻强?”弥庸一怔,“攻何处之强?”

    “吴国!”子贡斩钉截铁,“吴王夫差新败越国,正志得意满,欲北上争霸。其兵锋锐利,天下皆知。

    相国若能奏请齐侯,以‘尊王攘夷”为名,率大军迎击吴国,此乃卫国安邦之大义!

    若能胜吴,则相国威望如日中天,国内谁人敢不服?若战事不利,折损的亦是那些不听号令的骄兵悍将,于相国根基无损,反可借机整顿内部。

    此乃借吴国之手,为相国削除内患之良机!岂不远胜于伐一无关痛痒之鲁国?”

    弥庸听得心神震动,子贡此计,可谓毒辣老到,直指要害。

    将内部矛盾转向外部的强敌,无论胜败,对田常而言似乎都有利可图。

    他沉吟良久,方道:“此计......甚妙。然吴国强大,夫差亦非庸主,岂会轻易为我所利用?且大军已动,骤然转向,恐难服众。”

    子贡知弥庸已然心动,微笑道:“此节易耳。夫差骄矜,正欲寻衅以显其霸。

    先生只需使人在边境稍作挑衅,或散布流言,称齐欲联晋抑吴,夫差必怒而北上来伐。

    届时,相国以逸待劳,据守险要,持大义之名,胜负之数,犹未可知。

    至于大军转向,正可言鲁国已遣使求和,不足为虑,而吴国方是心腹大患。”

    弥庸霍然起身,在斗室中踱步数圈,眼中光芒闪烁不定。终于,他停下脚步,对子贡郑重一揖:

    “先生大才,真乃洞悉时局之智者!庸即刻修书,禀明相国。

    还请先生暂留驿馆,待相国钧旨,或需先生亲往临淄,面陈大计!”

    子贡还礼:“敢不从命。”

    弥庸匆匆离去,脚步已带着几分急切。子贡独自留在昏暗的厢房中,窗外夜色更深,但他的嘴角,却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第二步游说,已成。田常这座看似坚固的堡垒,已经从内部,被他撬开了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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