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他再次听到有人在问“你怎么啦”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他的眼睛睁开了。他忽然就能睁开眼睛了。

    这个人又提问了:发生什么了?

    这个声音是我听到过的。这个人是他见到过的。

    她竟然是那个皮肤比较黑的中年女子,那个有着华人名字的小涂。

    他说:怎么是你?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怎么会是这个。

    她说:你希望是谁?

    他说:受累。我希望是你。

    她就笑了。他好像还没有见她笑过。她笑的声音好像是从牙缝里出来的。

    他说:你怎么啦?

    她后退了一步,脸上有一些惊惶闪过,好像她做错了什么事情被他看见了。

    她说:我也不知道。

    本来他应该适可而止的,后来他才这么想。可是当时他一点力气都没有,或者说刚刚有了一点讲话的力气,还没有思考的力气。所以他继续说出了他想说的话:你怎么变胖了?

    她脸上又接连闪过了几道惊惶的色彩。她说:别问我。我不知道。

    真的,他之所以这样问,提出这种女人最不喜欢听到的问题之一,是因为她的脸实在是让他不得不脱口而出。

    他的脑子有点回来了。他说:受累。我瞎说的。我们这是在哪里?

    她说:医院啊。你以为在哪里?

    他说:医院?哪个医院?

    她说:还会是哪个医院?

    一个声音从她后面冒出来:年轻人,你感觉怎么样了?

    一个人跟着这个声音冒了出来,截断了波历跟小涂之间的视线。

    用通俗而夸张的语言说,这是一位白衣天使。这里的人都穿白衣,他穿的白衣跟他们实验室的白衣差不多,可是波历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一位医生。也许他不是看出来,而是嗅出来的。反正在这里,一切都是综合反应。

    波历说:你是医生?

    他说:是的。

    波历说: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医生说&bp;:他们说是今天早晨送药的人送进来的。

    波历说:送药的人?

    医生说:我没有见到。他们说,送药的人说,今天搭配一件东西。说的就是你。

    波历说:搭配?我是搭配的药品?

    然后波历说:这是哪家医院?

    医生说:你说是哪个医院?我们一共只有一个医院。你也是二区的吧?我见到过你的。

    二区?波历问道。

    医生说:你以为呢?

    他好像有点不耐烦了。

    波历说:那位女士怎么了?

    说到这里,波历发现被这位医生的身体覆盖掉的小涂不见了。

    医生说:你是说刚才那位女士?你也看到了。她的脸肿得厉害。她是你的同事?

    波历说:是的。同一个实验室的。查出来了吗?

    医生说:还没有。她是前天来看病的。她的脸昨天比前天肿,今天比昨天肿。可是我们还没有找到原因。还在查。

    波历说:我可以走了吗?

    医生说:如果你认为你可以,那就是可以了。我们给你检查过了,你就是饿的。我们给你输过一些营养液。你出去后,不要一下子吃太多东西。

    然后波历就走了出来。

    可是他刚走到医院门口,又转身走了进去。

    原因是,他想起来了,他在医院大堂里看到的景象十分的可怕。

    他重新走进去,证明了他刚才的印象是真实的。

    医院大堂里坐着站着排着队的大概有十五六个人。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的脸都肿着。而且肿得很厉害。

    这些人波历都是见过的。毕竟他们这个二区就这么些人,毕竟他在这里已经待了那么多年了。

    他们看到波历,就把脸歪到了另一边去。

    可是不歪还好,有的人这么一歪,正好把最吓人的半边脸转到了他的视线里。

    他看到有人对他笑。这样的笑真的还不如不笑,甚至还不如哭。

    你可以设想一下,一张已经做不出表情来的脸,连眼睛和嘴巴都被肿胀埋没到山谷里去了,只能说他或者她想笑。意思到了。可是简直都看不出笑的意思来。

    想对他笑的两个都是女子,应该都还可以说是女孩子。他记得她们在某个场合对他笑过的&bp;。而且每次见到都曾经对他笑过。尽管他们虽然同处一个细胞滩,同一个二区,可是毕竟不是每天见到。应该说,见到的机会还是不太多的。这两个女孩子都说不上是美女,但至少其中一位是有些姿色的。在他印象里。

    可是他的印象跟眼前的视觉无法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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