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作地域歧视,写作地方保护主义,不过是前者听起来稍微委婉一些而已。

    当然,饶是皇帝已经如此注意措辞了,殿内群臣的脸色还是一阵青一阵红。

    这又是想敲打谁?

    是徽州府歙(she)县出身的刑部左侍郎许国、兵部尚书殷正茂?

    还是南人在朝中党魁申时行、王锡爵二人?

    亦或者是想引出什么?

    这两事说小不小,说大那是真的大。

    徽州府的内斗,从嘉靖年间就开始了,从商税,到丝绢税,再到如今清丈争地,新仇旧恨,几如两国交伐。

    南北之争更是建国以来的历史遗留问题,从南北榜案,到开中法争端,乃至南北两京,都是这个问题的外在表现。

    地域歧视要不得?

    怎么不问问陈吾德,为什么如今都察院都御史空缺,他这个副都御使连代掌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他与首辅张居正一样,是南人!

    国朝不成文的默契,掌内阁和掌都察院两位,若是十三省的籍贯,不能同为南人或北人。

    朝廷都这样,别说民间了——甚至皇帝自己选妃,都还要考虑一下籍贯。

    留有余地的朝臣,尚在心中千回百转。

    首当其冲的许国,已然迅速反应过来。

    “陛下,臣籍贯徽州府,伏岂回避!”

    几乎皇帝话音落地,许国便捡起了徽州府几个字,直接贴在了脑门上。

    殷正茂慢上半拍,紧随其后:“臣亦为徽州府乡人,理当回避。”

    两人不仅是徽州府人,还是同县籍贯。

    但这时候想溜,显然没这么容易。

    朱翊钧怫然不悦:“要按这么说,朕方才还提及到南北之争,岂不是满朝文武连带朕,统统都要回避。”

    “又不是刑案,避什么亲?”

    批评了一句后,朱翊钧才宽慰道:“正需熟知徽州府民情的二位卿,为朕答疑解惑。”

    方才还有些志得意满的许国,不过几句的功夫,便再度找回了如履薄冰之感。

    他支支吾吾:“陛下,臣离家经年,知之不详……”

    朱翊钧就这样嘴角噙着笑,静静看着许国,看得许国头皮发麻,生生止住了口中言语。

    好在皇帝并没有为难他许侍郎。

    朱翊钧看向在班次中一言不发的户科左给事中余懋学,好奇道:“余卿,你是徽州府婺源县人,何故一言不发?”

    徽州府从嘉靖年间开始内斗,到隆庆三年摆到台面上,一直到万历八年,为何这么多年都没个结果?

    就是因为徽州府籍贯的大员太多了,能进名臣列传的,就有四十多人。

    歙县固然有许国、殷正茂、汪道昆,其余五县也不差人,什么胡宗宪,什么朱熹的徒子徒孙,什么这个御史那个给事中,甚至连求是学院的程大位,都托徐阶帮忙递过状子。

    余懋学这位户科左给事中,便是其中之一。

    他显然有所准备,皇帝有问,立刻就昂首挺胸站了出来:“回陛下的话,臣于此事憋了好大一口气,正欲抒发,不想回避!”

    说罢,还不忘居高临下瞪了许国一眼。

    余左给事中这态度,着实令人侧目。

    看看。

    若都是这态度,徽州府六县差点兴兵决战,着实合情合理。

    朱翊钧也不禁摇了摇头:“既然如此,诸卿各自说说,到底是什么个原委。”

    奏报看过归看过,到底还是得听听当事人的视角。

    许国与殷正茂对视了一眼。

    别人或许不了解徽州府内斗的隐情,但他们却是一清二楚。

    准确来说,不是徽州府内斗,而是徽州府歙县,独斗徽州府其余五县——别问为什么一打五不落下风,两位歙县杰出人士就是答案之二。

    见许国眼神躲闪,殷正茂叹了一口气,缓缓出列:“陛下,酿成徽州府如今局面,因缘实在复杂。”

    这不是一桩两桩事情结下的梁子。

    真要论起来,殷正茂小时候就被家里灌输仇视临县的思想了。

    想到了这里,他不免喟然一叹,长话短说:“此事发迹于嘉靖初年,其编纂府志时,便有了苗头。”

    “彼时,编者云,徽州府商贾虽余赀,多不置田业,田业乃在农民,赋烦役重,商人有税粮者尚能支之,农民骚苦矣……”

    徽州府的赋税比别的府重很多。

    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因为徽州大贾太多了,显得很有钱的样子,引诱朝廷收税,偏偏商人又不置田产,负担自然而然又被摊派到了农民身上。

    那么哪两个县的商人最多呢?

    自然是休宁县、歙县!

    这不止是府志的编写者的想法,同时也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徽州府的共识——承继宋元商业之统,两县百姓外出经商从不间断,这也是徽商兴盛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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