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返聘虽然比新入职差点热情,但多少也有两把火。

    昨日廷议上,已经烧了一把火,烧得大理寺卿自陈不职,烧得佥都御史伏乞罢免。

    这是小火慢炖,一时半会还烧不完——不说别的,翁尚书还在南京刑部任职,天高路远,一时半会还不会轻易发生剧烈氧化还原反应。

    涉足过庖厨的人都知道,慢慢炖煮的时候,往往要起火再烧一灶。

    于是。

    天不见亮,群臣就在千步廊外看到了首辅的车辇,稳稳当当停在了户部衙署外。

    惊得路过的官吏加快步伐,目不斜视。

    ……

    户部尚书王国光作为新党老人,又是写出《万历会计录》的业务官僚,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都使得王尚书在朝中隐隐有“跳出三界外”之感。

    所以,首辅登门户部却不得堂官迎接的时候,张居正并没有不悦,反而温声细语拱手致歉:“不告而来,叨扰汝观了。”

    突兀是肯定的,张居正本来准备在今日早朝时,议论皇帝交办的第二件事。

    但昨日睡前,他临时改变了主意,便来不及提前向户部通报。

    王国光从主位上站起身,将豆浆倒入茶壶,连带茶杯一并托着,朝张居正走来:“元辅是来铲户部山头的?”

    六部哪个衙门没山头?

    或高或低罢了。

    张居正起身,主动双手接过托盘,放在茶几上:“户部的山头,让李幼滋自查自纠了,汝观是财政牛刀,焉用于杀鸡?”

    两人一言一语,定好了这场私下谈话的基调。

    既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两人自然便没有区分主次,而是双双就着茶几两边的客椅,先后落座。

    王国光提起茶壶,给张居正先倒上一杯豆浆:“唉,还以为我也哪里行差踏错,要被陛下论死呢。”

    王尚书今年正好七十,气色看起来反而还比张居正更显精神。

    唯独愁眉紧皱,稍显阴郁。

    张居正屁股离坐,半起身接过茶杯。

    他当然听出王国光对昨日廷议上的事有些哀怨,事实上,这种情绪在老臣中极为普遍。

    “汝观,翁大立炮制冤案,戕害了三条无辜性命,你我岂能自甘堕落,与之混于一谈?”

    什么叫无辜?

    就是本来正经活着,突然就被抓进了大牢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带着清白出狱的期盼,最终却被押送刑场,在绝望中被一块肉一片肉地割下来,直到浑身血淋淋地哀嚎而亡。

    这就是无辜。

    张居正不爱喝豆浆,说着话的功夫,只象征性地呷了一口。

    王国光听罢,微微摇了摇头:“叔大,我一生行得正坐得直,有些话我不怕说了被陛下听去。”

    “人命和人命是不一样的,你我朝臣只认识翁大立,哪见过什么婢女荷花?”

    “是,刑部是办了冤案,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为官一生,谁能半点不出差错?”

    “若是轻易对翁大立论死,以后谁还敢尽心做事?”

    “元辅,陛下只是为了削山头,何妨留翁大立一条活路,哪怕夺去文字,流放三千里也好,朝野内外必能盛赞陛下仁德。”

    王国光当然不是真怕自己也步了翁大立的后尘,自入仕以来,他还从未行差踏错过。

    初为官时所著的一首铭志诗——山西王国光,初任到吴江。若受一文钱,客死不还乡——至今都还常伴王国光左右,眼下就挂在户部大堂之中。

    他只是想求情,也就求了。

    张居正闻言,缓缓放下茶杯,一时无言。

    他当然理解这些老臣,什么荷花不荷花的,说到底也只有一个名字而已,翁大立才是活生生的人,至少在记忆中见过、谈过、争过。

    况且都做到廷臣这一步了,公文里动辄都是死伤千百,三这个数字,恐怕打动不了铁石心肠。

    说句心里话,他张居正在乎么?

    张居正扪心自问,不免自嘲一笑,他摇了摇头,将王国光的恳求挡了回去:“汝观,不一样的,你若看过卷宗便明白。”

    “当初翁大立与张国维,并非行差踏错,而是明知冤情,故意屈打成招!”

    “至于以后谁还敢尽心任事……坚持不结案的潘志伊,起复刑部后,想必会比翁大立等人做得好。”

    话说到这里就够了。

    毕竟公理道义上,翁大立终究站不住脚。

    但老友当面,张居正顿了顿,还是补了一句:“汝观,对于你我而言,自然只熟知翁大立;但对于外面的百姓而言,荷花才是活生生的人。”

    “民心所向,往往在这桩桩件件里面,一如陛下所言,覆舟水是苍生泪。”

    “你我廷臣宰持万化,代君牧民,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这下轮到王国光沉默了。

    王尚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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