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自强这一弹劾,群臣一听立马明白是指的什么事。

    现下多数朝臣,都会让下人第一时间买回新报。

    今晨的报,自然也看了,那篇所谓的学习心得,很难不记在脑海中。

    马自强这次出头,大多数朝臣心中都暗自叫好。

    彼时皇帝弄了个新报,只以为是小打小闹,做个邸报的白话版,让自己说话大声点。

    哪里知道如今越来越过分,竟然有了抢夺释经权的苗头!

    要是君权与释经权合流,那不成了地上神国了?

    还敢定论什么是正确?这不就是想夺裁判的权嘛!

    哪怕出于士大夫本能,都认为万万不可!

    通政何永庆迅速滑跪,请罪道:“臣有罪,臣请致仕!”

    别以为他想在这个位置上呆。

    实在是高拱强行将他留给了皇帝,皇帝又坚持不让他走。

    此前通政司被宋之韩把持,他基本不用做什么事,也就占个坑,乐得清闲。

    谁知道定安伯走后,情况急转直下!

    看看如今,接手通政司不过四个月,就被接连弹劾十余次了!

    他早就不想干了!

    可惜,何永庆想跑路是不现实的,朱翊钧还没等到合适的人,暂时不想让他走。

    朱翊钧听了二人一问一答,连忙出头拉偏架道:“马卿,不利于朝局的话不要随便乱说,不妨事后上奏疏,写个详情出来?”

    还妖言惑众,搁这儿跟谁阴阳怪气呢?

    马自强一口气憋在胸口。

    闷闷道:“陛下,臣上次弹劾的奏疏,被陛下留中了。”

    朱翊钧摆摆手:“那是朕母后留中的,一码归一码,卿放心上奏,朕会好好研读,劝慰两宫。”

    这时,户部右侍郎傅颐也出列道:“陛下,何通政将陛下在经筵上的话语,刊行天下,恐怕有窥伺圣心之嫌,确实有所不妥。”

    话音刚落,大理寺左少卿李幼滋,也跨出一步,持芴下拜:“陛下,今日经筵还未开,便有所谓的圣上体悟流播天下,您难道认为这是可以的吗?”

    朱翊钧扫了一眼廷上众臣。

    几位阁臣面无表情,六部尚书一言不发,让人拿不准是哪些人对这事有意见。

    他自然知道近来他的所作所为,已经激起了很多人的不满。

    从顾寰掌京营,到海瑞回京,再有昨日传出他有动两淮盐政的风声。

    今日对于早报的发难,恐怕是几件事积蓄的不满,合流了。

    他不急着开口,就冷眼旁观着。

    眼下群臣纷纷拿何永庆说事,他反而不能亲自下场了。

    果然,都给事中栗在庭体悟圣心,立刻出列道:“臣也以为,李少卿所言,老成持重。”

    他朝御阶上行礼道:“陛下,臣有议,请陛下勒令何通政,此后务必等经筵结束,再行刊载陛下言语,才能显出章法。”

    朱翊钧微微一笑。

    虽然不能让栗在庭进内廷伺候,但放在廷议上,也还是很得心应手的。

    话音刚落,马自强就要再度争辩。

    都御史葛守礼也出列道:“诸位臣僚,是何通政不该刊载陛下的言语,还是说,陛下的言语有错漏,不宜刊载?”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

    葛守礼作为高拱留下的人,已然变成了皇帝的铁杆——他对于高拱落败后,还享尽尊荣,极为感激。

    更别说这些时日接触下来,他只觉得这位圣上,完全不逊于那位新郑公!

    马自强哪里会上当,就死死抓着一点:“自然不是陛下言语不妥,而是何通政不该窥伺圣心!”

    虽然明知事情是什么个情况,但说话却是不能露马脚的。

    栗在庭不阴不阳来了一句:“若是这般,那一应中书舍人,都该论罪了。”

    双方一时间势均力敌,僵持不下。

    待众臣吵了一会,朱翊钧才抬手止住了争论,神情温和道:“诸卿,听朕一言可否?”

    待各自停了声响,他才看到张居正与高仪,缓缓问道:“今日既然说到这里了,二位先生,不妨先当经筵议论一番,而后再廷议?”

    二人知道些内情,默默点头。

    前者看在一百万两的面子上,旁观皇帝表演。

    后者则是欣慰地看着自家弟子,静候他侃侃而谈。

    朱翊钧看向马自强,和蔼道:“马卿,方才葛卿问得好,朕也想问一问,卿是以为朕言语有错漏,还是朕的言语不该刊行天下呢?”

    马自强坚持方才的观点:“陛下,是何通政……”

    朱翊钧打断了他。

    直言不讳道:“此事,是朕让何通政刊印的。”

    这话一出,马自强立马就愣住,一时没想好下文。

    朱翊钧饶有兴致地看着马自强,心中半点不慌。

    学术争论,在现在这个时候,没那么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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