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仪转头看向高拱。

    高拱徐徐答道:“所以接下来就是整饬国朝的财税度支制度。此前我朝的财税度支,就是一笔糊涂账。收得稀里糊涂,花得也是稀里糊涂。

    官吏俸禄给得少,有些胥吏书办,干脆不给俸禄,或以徭役,或地方官自行处理。呵呵,如何自行处理?还不是盘剥地方,向百姓们摊派。

    上下其手,落得的结果是朝廷收得一石米一两银子,层层盘剥摊派,百姓要负担十石米十两银子。国朝立朝两百年,是众所皆知的弊政,可是没人敢改。

    为什么?一改下面的胥吏就吃不上饭,全部怠工,朝廷派下去的进士举人们全得抓瞎。

    太子殿下的意思,先整饬吏治,革新官制,斩断盘剥摊派的理由。朝廷所有的赋税度支清晰,收多少,清清楚楚;花多少,明明白白。

    老夫左思右想了两三个月,觉得这样有利于社稷,有益于百姓,也就赞同了。”

    高仪冷笑几声说道:“恐怕会有人说,这是与民争利!”

    “与民争利?与哪个民争利!”高拱不客气地说,“无非是地方某些世家豪强,一贯与胥吏勾结,把持纳赋收税,瞒上欺下,盘剥百姓。

    如此一改,他们就没了敲骨吸髓的机会,肯定会唆使豢养的士子官员们出声,说什么与民争利!

    呵呵,西苑那位,只会当他们犬吠虫叫!”

    徐养正还是有些担心,“新郑公,他们会不会趁机”

    高拱眼睛一瞪,那把大胡子一抖一抖的,厉声道:“趁机干什么?”

    徐养正被高拱的声音吓了一跳,再看他的模样,如发怒的老虎一般,吓得把后面的话全咽到肚子里去了。

    高拱继续说道:“他们要清君侧吗?他们敢吗!

    胡汝贞、谭子理等人整饬九边京营、南北直隶军务数年,戚元敬等人苦心训练出十几万新军。这些兵马被西苑用银子喂得饱饱的,正缺军功好封爵进官。

    还有啊,开平、太原两处,这两年大兴工业,依然成为殿下所说的第一、第二工业中心。老夫拿到的文书有载,这两处一年产钢铁十八亿斤。按照新的计量算法,合计八十万吨,是洪武年一年出铁的十倍,嘉靖朝一年出铁的八倍。

    火铳一月可出一万支,火炮一月可出一百门,出产数量还在持续攀升。

    打仗,除了打钱粮,就是打兵甲火器。光这两处一年造得兵甲火器,足以荡平天下,谁敢清君侧?”

    高仪长叹一口气,低着头没有出声。

    徐养正一脸的不敢置信。

    但心里开始明白,为什么太子殿下居住西苑,实掌国政,把紫禁城里的皇上变成了“虚君”。

    如此前所未有的违制举动,满朝勋贵大臣们都看在眼里,却默不作声。

    原来他们是哑巴吃馄饨,心里有数。

    有兵有钱,还有如山如海的兵甲火器,西苑的那位名为太子,实为大明真天子。

    看到徐养正完全悟了,高拱转头对高仪说道:“现在老夫担忧的是,蔡春台跪徐府一事,太子会如何处置?”

    高仪也缓缓点头:“此事确实要拿捏适当。我们拭目以待,看殿下如何妥善处置此事。”

    ——

    西苑勤政堂,朱翊钧盯着潘应龙,一字一顿地问道:“那你说说,你到底明白了什么?”

    潘应龙抬起头答道:“草民明白,现在还不是对付徐家,对江南世家动手的时候。”

    杨金水脸上的肉忍不住抽动了几下。

    小潘啊,你胆子可真大,这样的话也敢直说。

    不过伱小子也够聪慧,这么快就摸清楚了殿下脉搏,越是直言越没事。藏藏掖掖,反倒会坏事。

    朱翊钧看着潘应龙,双手笼在袖子里,脸上不喜不悲,“为何?”

    潘应龙喉结忍不住上下动了几下,他没有想到朱翊钧年少,却异常沉得住气,心智深沉超出他的想象。

    自己说得如此露骨,他却一点异色都没有。

    但当务之急是回答殿下的问题。

    “草民原本把徐府与江南世家割裂开,把江南世家与天下士子儒生割裂开。听殿下一番教诲,其实他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推倒徐府,只需殿下一纸令旨。但是药材还是那些药材,熬出来的药汤还是那道药汤,与社稷万民无益。”

    有意思,这位潘应龙是自己遇到的第一位,如此深入思考的人。他甚至比李贽,想得更深入彻底。

    没错,现在还不是动徐阶和徐府的时候。

    因为儒家思想还没有被自己改造好,砸烂旧的,没有新的填补,大明会更乱。

    李贽一直在这方面努力,他还邀请了好友耿定理等一批志同道合之人,在阳明心学的基础上,大力宣扬“君尊民本、大兴工商、重视军备”以及“道法自然、探索万物规律,反对理学空谈和假道学、宣扬功利主义”的新学。

    这些新学思想,有些是李贽自己在阳明心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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