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时间往回追溯一些,停留在少年少女享受难得的独处时光的前一天,回到那个暂时远离战火,暂时宁静安详的城市。

    何楚来自告奋勇地接过了掌勺的位置,开始为与他一同住在这片帐篷里的东海老乡们准备起了午食。

    他已经八十岁了,在没有仙丹妙药辅助,又是从北边退伍下来的老兵,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很不容易了。所幸他的身子骨还硬朗,比起得了癔症的老战友周许国,他的脑袋也还算清醒。

    但只有何楚来自己知道,记性好的坏处。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两场他绝对不愿意回忆起的战争。两场战争,让他的人生突兀地被分割成了三块。

    第一场突袭战,那一个在边陲城市长大的少年,一夜之间成了一名保家卫国的战士。十岁的何楚来从一名伙头兵做起,一辈子参与了大大小小近三十多场战役。“保家卫国”已经成了他的本能,镌刻进了他的血脉之中。

    四十岁以后,他以一名驻守北疆三十余年的老兵的身份光荣退伍了。没有经历过所谓的六煞之乱,也没有经历过帝王更替带来的动荡,更没有经历过两域拼死的决战。他生在了一个好年代,拿着足够下半辈子挥霍的钱,可以荣归故里了。

    但当时的何楚来犯了难。在他才刚刚懂事的时候,他的家就被战火毁灭了。他对那个生他的地方实在是没有什么记忆,也找不到回家的路。而面对这副已经将镇北视作故乡,将军旅生活刻进骨子里的身体,何楚来不知道该去哪儿。

    那时候还是周许国给了他建议。两人几乎是同一年入伍,又是同一年退伍,见何楚来无处可去,周许国便带着这个生死兄弟回了家,一座名叫东海城的边防重镇。

    不得不说,何楚来喜欢这座城市,一方面是因为这里浓厚的军旅气息,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找到了归属感:这里有很多像他一样无家可归的老兵,不愿意留在北域的,基本都来到了这里。

    何楚来找到了同类,自然开心。他成了家,立了业,有了一间小院子,一个贤惠的老婆,一个懂事的儿子。

    他有家了。

    或许是为了发挥余热,也或许是因为单纯闲不下来,何楚来自告奋勇地成了一个公学的掌勺师傅。从伙头兵做起来的他这辈子也忘不了烧菜的手艺,加之他做的饭带有一股浓烈的北方风味,很受先生和孩子们的欢迎。

    何楚来觉得找到了一样可以奉献余生的事业。这一做就做了四十年,即便吃他饭长大的孩子早已游学四方,即使他带出来的儿子早已顶替了他的位置,即使他都已经直不起腰了,他依然每天都往公学跑。

    他喜欢看见孩子们吃完他做的饭后露出的笑容,更喜欢孩子们围着他喊他“何爷爷”时那份真切。

    孩子们的热情,能冲淡他这些年不断经历的战友们的逝去。

    留在他身边的老朋友们不多了,只剩一个早已经把他忘记了的周许国。自从周许国得了癔症以后,他就不再去看他了。因为何楚来不敢,他怕看见了,会忍不住哭出来。

    哭,对于北地的汉子来说是最大的耻辱。

    直到东海之乱到来,又将何楚来本就孤独的晚年撕扯得一干二净。

    他是幸运的,因为他住的地方没有产生大规模的杀戮,一个持枪的男人放走了他们。但他又是不幸的,妻子死在了东海里,儿子被逃命的人活活踩死了……他因为走得慢,被人潮挤到了一个某间屋子里才碰巧躲过一劫。

    那时他已经不再抱有侥幸,战士的血性被点燃,他拿起干草叉就要和外面的怪物们决一死战。可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在他已经做好慷慨赴死的准备的时候,一把飞剑从天而降,捅穿了即将撕碎他的怪物,载着他送到了临淮。

    降落临淮的瞬间,何楚来崩溃了。

    他多么想痛骂这飞剑的主人,为何不再早点来?这样就能救下他的妻儿。又或者再晚一点,哪怕晚一息呢?他也能和妻儿团聚了……

    和他一样的人还有许多。要不是合欢宗的姑娘们用幻术和魅术暂时稳定了他们的情绪,恐怕那一夜有勇气活下去的人不多……

    何楚来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活下来了。他受的伤也不重,关键当过兵,会做饭,所以自然而然地被任命成了这片营区的负责人。虽然他已经年纪很大了,但看着周围缺胳膊断腿的、嗷嗷待哺的、迷茫无措的……他还是接下了这个担子。

    从接下这个担子到现在,算起来已经快有小一个月了。这期间何楚来像个铁人一样,不知疲倦地工作着,整个营地的人都被他照顾得很好,这与其他的营地截然不同。

    可在这看似宁静的背后,更多的是深夜无助的哭泣以及独自一人时的悲怆。很多人失去了一切,家、妻儿、财产……光是活下去,就耗费了他们所有的心力。要不是路温舒派人日夜守着,恐怕自尽的人不会在少数。

    与之相比,同样经历了这一切的何楚来简直坚强得不像一个人。有很多人都好奇他工作的动力是哪里来的,他最多也只是苦笑着自嘲一句:“军人天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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