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牢房采光不好,昏昏暗暗,一应器物却很齐全,甚至桌案上还摆着水壶。

    杜五郎捏了捏干净的衾褥,惊喜道:“这般好?北衙狱我是第一次听说,却是最好的。”

    “你还到过别的牢狱?”

    “京兆府狱、大理寺狱都去过了,还有刑部狱没去过。”杜五郎掰着手指数了数,道:“龙武军真是个个仪表堂堂,正气威武,不像京兆不良人相貌可憎,凶恶刁钻。”

    “我等乃天子仪仗,岂与渣滓相比?”

    “……”

    待到陈玄礼走进牢房,便听得里面还在闲聊。

    “将军下次到丰味楼来吃炒菜,我为将军留最好的雅间……”

    “你出得去才行!”

    陈玄礼断喝一声。

    杜五郎抬头看去,只见这位大将军高大得头都快碰到屋顶了,可怕的气势盖下来,他此时才感到害怕。

    “大将军问话,都出去。”

    “喏。”

    “大将军,我……我什么都会老实说,就不用上刑,不刑我也会说的。”杜五郎语无伦次。

    “韩愈人在何处?!”

    杜五郎好生惊讶,呆愣了一会,道:“我,我没见过韩愈啊。一开始,我问他韩愈是谁,他说是他老师。后来他又说是逗我玩的,压根就没有韩愈。”

    “还敢隐瞒,当我不知你与薛白合谋?!”

    陈玄礼一怒叱,杜五郎是真怕,手都抖了一下。

    “我,我没合谋,总是被逗。”

    “为何总是落狱?”陈玄礼在胡凳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原来这牢房中的摆设,是给他准备的。

    书吏则在一边坐下,抄录口供。

    “第一次,我随阿爷落罪,因柳勣和离那些事,将军也知道吧?第二次,我们春闱五子落罪,我不知那是李适之的别宅就进去了,哎,确实闹了大事。至于这次,将军,这次我可真是什么都没做,连礼院的喜宴我都没去。”

    “东宫独不邀伱,可见你方是春闱五子中交构东宫的那个!”

    “啊,我……我是?”

    陈玄礼看这小子反应,似乎有瞬间笑了一下,再问道:“你是何时认得薛白?”

    “天宝五载冬月初吧。”杜五郎泛起回忆之色,“想来还不到半年,我却觉得与他认识许久了。”

    “真不是很久之前便相识?”

    杜五郎用力点点头,道:“将军一问便知,那日,端砚被打死了,我受了惊吓。薛白是被捡回来的,他一睁眼,我就觉得他与旁人不同……”

    书吏一边听着这略胖的少年郎说故事,一边行笔记录,不时蘸蘸墨水。

    渐渐地,砚台上的墨用尽,卷轴写了很长,不像寻常口供。

    陈玄礼起身,喃喃自语道:“圣人赐我吃过炒菜,味道不错。”

    杜五郎却还在发愣,直到陈玄礼先离开了,书吏以毛笔敲了敲他的脑袋。

    “蠢材,给你梯子都不知爬。”

    ~~

    陈玄礼走过长廊,马上有人上前,递出几封口供。

    “三个进士分开审的,都言不知为何忽然收到东宫请帖,席上确与广平王谈论了国政。”

    “嗯。”

    “大将军,我们……”

    “我们不是大理寺,代圣人问话罢了。”

    “喏。”

    陈玄礼闷哼一声,转回大堂坐着,闭目养神,如一樽偌大的罗汉雕像般。

    待到高力士进门,他才睁开眼,道:“已问过话了,还在核实。”

    “不急,来龙去脉弄清楚了再谈,以免圣人拨冗去听这些人争论、狡辩。”

    “那高将军此时过来?”

    “看看证物。”

    从薛宅搜出的东西不多,大部分都是书卷,看得出来,这小子最近确实是在用功读书,备考国子监岁试。

    陈玄礼本以为高力士要先来拿走《骨牌图》与《马说》,却没想到他看也不看,翻了薛白习字的书帖,拿了两卷,飘然而去。

    临走时还调侃了一句。

    “若非此物,竖子未必有如此好运。”

    ~~

    是夜,长安城各个官宅忽然平静了下来。

    杨贵妃的三位姐姐、兄长杨銛、堂兄杨錡,时人称为“五杨”,五杨宅邸皆在宣阳坊,平素上门送礼者就络绎不绝,自裴宽上奏支持榷盐法以来,更是把宣阳坊堵得水泄不通。

    但凡是个耳目灵通、对现状不满的官员,谁不考虑着是否投靠国舅,趁早争取为朝廷税收效力的机会?

    可向杨銛献策的薛白一朝落狱,像是对着这朝天热火泼了一盆冷水。

    许多原本热忱的官员不敢再往五杨宅跑。

    恰似韦坚通漕渠、向圣人献唱《得宝歌》,炙手可热,拜相前夕却转眼间人走茶凉。

    弯弯的月牙儿高挂,仿佛去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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