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了件蓝布长衫,文士头巾都不知被扯脱到哪里的秀才模样的家伙,眼睁睁看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尽管那厮急得不住地跳脚,竟丝毫没挪动地方!墙上已聚了千把披甲兵卒,尽管看不甚真切,但有更多的无甲百姓丁壮在蝼蚁般忙碌着,该是在准备弓弩砖石金汁啥的守具吧……好吧,啥也别惦记了,老老实实等张虎率大部队过来围城吧。牛有田摆手止住了马队里想冲上前砍几个便宜人的家伙们:冲过去固然能造成更多的混乱,但肯定摸不到城门,墙上的弓弩也会杀伤不少兄弟,用宝贵的甲骑去跟老百姓换命,一个换十个也不值得。人群挤得太死了,老牛勒住马看着城口的乱象心里估摸着,就算把高藤豆那五门虎蹲炮一股脑全拉过来,装上最大号的铁球一炮连一炮地沿着直线轰,等打完最后一发,挤在前面的家伙都不见得能被伤到!

    墙上的众官可不像牛有田这般彻底死了心的如释重负,半里多外的甲骑、十多里外逼近中大股贼人队伍蹚起的烟尘,把大人们都吓得够呛。看着脚下半天丝毫不见挪动的人疙瘩,各人心里都在纳闷究竟是咋回事。纪澍跑下城去看才发现,城门卒们急着关门,墙外的百姓们都拼了老命向里面挤,城门合了一半就再也关不上了!几个吓破胆的枪兵情急之下捅翻了挤在门缝里的那些人,但前面的死了,后面的还在大力向前涌,于是把城门口卡得死死的!看贼人的甲骑并没有冲上来的意思,姜士德一方面调集了所有弓箭手戒备,又把亲兵们都打发下了墙来到城门洞,喝令城门官不得阻止百姓们入城,于是所有兵卒排成纵队,把门外的百姓们一个接一个地向门里拽……折腾了半天,终于在墙上众人的俯视下,脚下的人群开始出现松动的迹象。

    牛有田盯着看了半天的那位文士已经差不多虚脱了,回头望了望这伙甲骑,索性双手抱头颓然地一屁股坐下,摆出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许久,前面的人陆续都进了城,蓝衫文士爬起来,向牛有田这边又投来恐惧的一瞥,急匆匆跟着前面的人跑进城,两扇厚重的城门轰然关闭。

    如果牛有田能够预知几天以后将要发生的事情,他宁肯死掉一半手下,也要把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砍死在城门口。

    张虎终于到了。

    本来用马队抢门就是件侥幸的事,张大王完全没在意牛有田的没得手。老规矩,先围起来再说。城北是黄河,不用堵,张虎们巴不得狗官军们弃城以后往河边跑呢、城东也不用放太多人,方戈领着十万人在扫荡陈留杞县,就算漏过去一些,跑不多远还会一头撞到、张虎把围城的重点放在城西和城南——他同样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不同的是,牛有田始终不知道那个险些成为刀下游魂的书生在不久的未来将要发挥的重要作用,而张虎却为自己的大意后悔了许久。

    面对一座孤城,还是老办法:用人命填呗,反正炮灰有的是。张虎跟牛有田交待了一番,让他按部就班地打,自己则带了五个战兵营和五千辅兵向西去了中牟:郑州、荥阳的援军不足虑,但要提防河南府和怀庆府派出的援军,张大王准备玩一手围城打援。

    牛有田同样不急,一边看着大军绕着大半个开封府扎下营盘,一边安排人手搜罗填壕的炮灰。老规矩,先把兽医口、杏花营、新城这些地方洗一遍。牛有田对阻住自己突袭的杏花营很恼火,于是下令,那里的人连精壮也不收编,统统圈起来,明天让他们做第一批填壕的消耗品。

    傍晚时分,周王朱恭枵在吕慎等人的陪同下登上了西墙。天际,残阳如血、地上也是红彤彤的一片,远处一个又一个村镇都在燃烧。尽管听不到百姓们濒死的哭号,但众人知道,城外已是人间地狱。

    周王落泪了。

    城外不远处是贼人密密麻麻的营帐、窝棚,炊烟陆陆续续地升起,贼兵们吃晚饭了。烟柱密集得数都数不过来,整个开封府的上空全被这些烟尘所笼罩,灰色的烟云压着开封府,也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墙上的兵卒们一个个骇得面无人色,寂然无声。良久,附近一个充满恐惧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俺娘哎,贼人的灶比咱们人还多哩……”

    “狗才大胆!”吕慎、杨忠国等文武异口同声地骂道。

    姜士德喝道:“动摇军心!来人,拿下!”

    “且慢,且慢。”朱恭枵摆摆手止住了众官。循声望去,几名视线里的兵卒惊恐万状地垂下头弓着腰,脚下悄悄退了一步,把一个年轻的士兵孤零零地暴露出来。

    朱恭枵向前迈了两步,那名士兵扑通跪下,一边叩头一边哭出声来:“王爷饶命啊,小人知罪了哩。”

    朱恭枵定定地看着脚下起起伏伏的后脑,片刻后开言道:“你起来说话。”

    “小人不敢啊,王爷饶命!”

    “孤叫你起来就起来。”

    “是。小人遵王命。”这名兵士又磕了一个头爬起来,脑袋深深地垂着,不敢抬起。

    “你叫什么名字?”

    “禀王爷千岁,小人叫李金柱。”声音小得几不可闻。

    “你多大了?”

    “快十八,哦不,小人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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