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灵帝光和六年年末,颍川颍阴荀氏。

    细雪乘着寒风铺满长街,不消几盏茶的功夫,就替颍阴县裹上了一件雪白冬装。

    寻常庄稼汉们今日早就备好了柴火,于家中取暖,和结发妻话家长里短,和孩子吹着过往牛皮,无趣度日。

    然而颍阴荀氏,作为颍阴县极富份量的士族,荀氏子弟在寒冬却也没有歇息的间隙。

    他们不得不前往颍阴中央的那栋荀氏祖宅,或听闲赋在家的叔伯引经据典,或去荀氏祖宅的藏经之地增长见闻。

    荀氏会替他们摆平好举孝廉的财资,打通那座洛阳城中条条道道的关系,替他们在应征召前谋一份不错的名声。

    然而当他们真正离开家乡,前往那座城墙巍峨的京都洛阳,胸中累积的经典才是他们为官一方,反哺荀氏的底气所在。

    在荀氏从小生活十五载,荀幽冷眼看待了这一切,自然明晰其中的门道。

    冰凉的竹简被他捧在手心中,可是上面宽大且扭曲的隶书文字却丝毫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他厌倦满口‘之乎者也’酸文腐儒,不喜欢成天捧着经文,空谈大道理的士子。

    在荀氏旁人还在为功名奔波,为利禄而终日奋斗的时候,荀幽却早已明知一个既定的事实。

    大汉如今已经病入膏肓,灵帝昏庸,宦官干政,赋税苛刻繁重,致使百姓苦不堪言。

    他很清楚,现在的大汉就仿佛一具脆弱的骨架,而明年早春,黄巾起义就是肢解这具骨架的小凿子。

    少年恰好坐在靠窗的位置,他平静地转过头,静静望着晶莹雪花飘零落下,并不在乎身旁包括台上那位名气不小的叔伯传来的异样目光。

    他很清楚自己同他们并不是一路人,或者说,除了血脉的关系外,荀氏同样也没将他视作亲人罢了。

    呵,才装模作样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荀幽那家伙就本性毕露了啊,果然不详就是不详,真不知道各位叔伯干嘛同意他进荀氏祖宅。

    你小点声,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先是克死父母,小时候文若哥因为待在他身边而深染重疾,可别因为多嘴的这几句给自己找不快。

    听着家学中窸窣的窃窃私语,荀幽对此不屑一顾,甚至内心压根就没有溅起丁点的波澜。

    旁人视他为妖邪,他又何尝不是视那群荀氏子弟为酒囊饭袋。

    十五载的短暂生命并不能让他有如此城府,其中真正作祟的是上一世的全部见闻。

    两世为人,他已经看遍了不同的人心,士族家的明争暗斗,其间黑暗完全不亚于那座洛阳深宫。

    好不容易再度为人,荀幽不打算过这样的生活。

    重活一世,他觉得应该潇洒自在。

    既然乱世没给他逍遥天下的机会,那荀幽觉得醉卧沙场,享受那种冲天豪情倒也不错。

    在颍阴荀氏隐忍十五载,荀幽一直在等待着一个机会,一个让他足以摆脱荀氏这座困雀笼,摆脱这座病入膏肓大汉的机会。

    今日晚冬的这场迟雪,让他意识到,他所苦苦等待的机会终于到了。

    于是荀幽另外取来了两卷空白的竹简,研墨持笔,各自在这卷空白竹简上留下了几行非篆非隶的文字,然后就起身离开了。

    无人在意,无人喝止。

    偌大的一座荀氏祖宅,无数婢女仆人来往涌动。

    可是无人在乎他这个荀氏不详,荀氏妖邪。

    他就仿佛一只游荡在荀氏的孤魂野鬼,为众人疏离,为众人唾弃。

    就算是那些地位低下的仆人婢女,看他的眼神中都仿佛隐隐透露着一股嫌弃的味道。

    倘若他姓氏不是荀的话,想来那些人都不会吝啬自己的精力去踩上一脚,以排挤他们在各自主子那里所受到的委屈。

    荀幽理解他们,可这不代表他就认同他们。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经文典籍中很简单的道理,那些不读诗书的下人不懂,荀幽很理解。

    但方才那群自诩读书人的荀氏子弟,却一个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荀幽觉得这是荀氏病了,这是天下的士族病了,这是大汉病了。

    病得很重,不割顽疾,难以根治。

    古语有云,不破不立在先。

    替他人谋一份王霸之业?他不介意。

    天下之大,诸侯无数,愿成其心中所想者,却仿佛只有那位未来仁君一人。

    所以,荀幽在光和六年末离开了颍川。

    两份竹简,一份留在祖宅的某间房屋前,是为送别;而另一份,则跟着他一并远走幽州。

    因为无人在意,所以走得无声无息。

    一个小人物的来往,注定是无法引起太大波澜的。

    对荀氏而言,妖邪的离开明明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好事,可颍阴县的百姓在午后却纷纷望向荀氏祖宅,那里的巨大动静分明彰显着荀氏今日有不太平的事发生。

    天鹿之灵的雄姿顷刻间覆盖荀氏半壁祖宅,天狐之灵的狡黠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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