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剑往往是悬在头顶又将落不落的时候最可怕。

    因为若能明确它落下的时刻,便可以下定决心,或闭目等死,或顽固反抗,或同归于尽。

    可是头上利剑明明举起了,却摇摇欲坠,让剑下羔羊摸不准心意,接下来呼吸的每一秒都可能有屠刀落下,又有可能安然无事……连死都不给个痛快。

    简而言之,就是让人无法放下幻想准备斗争。

    这才是最折磨的。

    眼下醉仙楼头号包厢里的乡绅豪族们便是陷入了这种折磨,像极了被渣男县令PUA,皆在包厢内徘徊叹气,患得患失。

    桌上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是一口筷子都没人动。

    “县令大人到底什么打算?不是听说不查帐了吗,那群军爷怎么还天天在咱们宅子门口转悠啊。”

    “哼,谁说不查了,老夫听人说,查账那夜有妖人潜入烧帐,县令大怒,还亲手把一个勾结外人的书吏斩了首。说不得现在帐都不用查了,直接以缉拿妖人的名义抄家都有可能!”

    “这……诸位兄台真大胆啊。现在倒好,直接激怒了县令大人。”

    “程员外什么意思?我谌家可是遵纪守法的大周良民,岂会做这种杀头的事情。”

    “呵,你们谌家谁不知道啊,确实是老良民了,听说昨夜还偷偷派人去了梅鹿苑给县令大人送礼,最好笑的是还被回拒了……老夫就纳闷了,这么良民怎么不把以前漏的商税全补上,这么敬仰县令怎么上次募捐宴不多捐点,跟着大伙一起统一口径干嘛?哦,原来是怂了,良民的家门口也跟咱们一样被精兵巡逻啊。”

    “你……你个卖鱼的老匹夫……”

    “行了!”一直坐在桌边垂目吹茶的柳子文忽然“咯噔”一声放下茶杯。

    包厢内的争吵停了下来,众人落座,各怀心思的喝茶不语。

    有个高大圆脸的年轻乡绅皱眉道:“诸位世伯们别吵了,别忘了咱们今日是来干什么的。”

    一个座位靠后,戴着幞头满脸皱纹的老地主苦脸道:

    “这桌谢罪酒,县令大人万一不来怎么办?要不咱们直接把银子送到梅鹿苑去吧,上门赔礼,县令大人要银子赈灾,咱们每家凑些,给就是了,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情,老朽早就说了,干嘛要暗地里和官对着干……”

    愁眉苦脸的老地主话语突然一顿,因为柳子文起身了,并端起茶壶,给他礼貌倒茶,这位柳家家主语气温和,可吐出的字却一点也不温和:

    “吴伯,往日承蒙大伙抬举,一致推我们柳家带头。前几任龙城县令,咱们也是这么熬的,效果如何大伙后来有目共睹都很满意,那时也不见吴伯说什么,眼下遇到点挫折,吴伯就说这话,不合适吧?”

    “不……不合适。”吴伯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又犹豫道:“可县令手里有兵……”

    “柳某知道。”

    柳子文低垂眼皮,将茶轻轻推到老地主身前,轻轻拍了拍他苍老的手背:

    “这斗来斗去,无非都是利益交换与条件互提,这位欧阳大人没立马带兵掀桌,那就是还有机会谈,不至于鱼死网破。咱们今日设宴不就是来请客谢罪的吗,另外再以修缮衙门的名义捐一笔钱,看看这位欧阳大人能否满意。”

    “大伙看得起柳某,柳某自然会替大伙的总体利益考虑周全,但是……”柳子文话锋一转,“不准像吴伯刚刚那样跪下投降,这不仅损害我们柳家利益,也损害了在座所有人的利益。”

    “好……好吧。”

    柳子文朝众人轻松的笑了笑,一副还在掌握的姿态,后者们放松下来。

    然而柳子文心里却是一点也不轻松,并且刚刚众人的争吵,也让他察觉到这些地主老财们的软弱性,与各自的心怀鬼胎。

    若是他知道有猪队友这个词,那此刻肯定全给贴到这些人脑门上。

    包厢内重新安静下来,柳子文淡定喝茶,其它人瞧见,恢复了点信心。

    不过此刻,柳子文的心情却有些沉重。

    昨日那场东库房的变故,也不知道结果如何,派去的棋子也不知道有没有烧掉有把柄的账目。

    柳子文的人今日只打听到,那一夜,在谢令姜去追潜入练气士后,那位欧阳县令及时赶到了东库房,并把一位老书吏的脑袋拎了出来,黎明后挂在城头,并且立马重兵封锁了东库房,好像也没再查账了,可是天一亮就犒劳折冲府将士们,似是有什么重大行动。

    这俩日,那位果毅都尉带着府兵们在龙城大街小巷到处转悠,似是搜查那夜闯入的练气士,也似是准备随时闯入民宅抄家,特别是重点关照屋内这些乡绅豪族们,弄的大伙人心惶惶的。

    那一夜到底有没有得手?那个欧阳良翰到底想干嘛?

    柳子文心中皱眉,这种局势隐隐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群人上楼的脚步声。

    柳子文与众乡绅财主们立马放下茶杯,起身去门口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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