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羡慕,却不曾嫌弃。

    母妃护着年幼的他时的一幕幕,历历在目。

    蛮横也好,粗鄙也罢,都是他的生身母亲。

    如今,母妃竟坦言,那只是不得不营造出的保护色。

    原来,他的母妃,并不逊色于皇兄的母后。

    是啊,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他早已及冠,能感受到繁华京城,锦绣皇宫里从未停歇的风。

    世间最尊贵之地,也是最凶险之处。

    「既然母妃眼明心亮,儿子也就不瞒您了。」

    「皇兄在土木堡被俘了,精锐尽丧,且英国公张辅,泰宁侯陈瀛,驸马都尉井源,平乡伯陈怀,兵部尚书邝埜,户部尚书王佐,内阁学士曹鼐、张益等众多官员勋贵战死,只有极少数官员侥幸逃生。」

    「消息传来,朝野震荡,瞒是瞒不住的,用不了多久,战败存活的兵卒陆续回京,京城百姓也会知晓。」

    「孙太后曰,天子北狩。」

    「今日召孩儿入宫,的确是想让孩儿监国。」

    「虽说皇兄御驾亲征前命我留守,但终究不同于监国。」

    「母妃,孩儿虽奉藩京师,被特允留京无需赴封地,但只是藩王。」

    「大明铁律,藩王不得干政。」

    「他日皇兄归来,孩儿又该如何自处。」

    「母妃,孩儿宁愿不曾是此特例。」

    荪歌知晓,有明诸籓,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

    这是自明太祖朱元璋到明成祖朱棣都明确规定的铁则。

    荪歌从眉头紧皱的朱祁钰脸上看出来了彷徨无助。

    此前,朱祁钰是从不受重视的藩王。

    不出意外,庸庸碌碌平平静静一生。

    可惜,不出意外就要出意外了。

    「吾儿在害怕?」

    荪歌褪下手腕上的佛珠串戴在了朱祁钰的手腕上。

    「此佛珠串,随着母妃历经波折,却始终能保母妃逢凶化吉。」

    「从罪臣女眷,到罪人宫女,到被你父皇看中,母妃一步步有惊无险的走到了今日。」

    「吾儿,莫怕。」

    荪歌敛眉,她是不是代入角色过快了。

    说实话,做天生站在舆论道德优势方的母妃,比做绞尽脑汁哄吴王夫差开心的小侍卫畅快多了。

    最起码,她不会那般无力。

    要不是怕吓到朱祁钰过分崩人设,她更想简单粗暴拍拍朱祁钰的肩膀,怂什么,一个字就是干,我们代表爱与正义!

    朱祁钰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串,双眸之中倾泻出软弱「母妃,父皇口中,孩儿懦弱无刚,不肖父。」

    「大明危难在前,孩儿又如何能担此大任。」

    「退一万步讲,危难结束,孩儿也会成为孙太后和皇兄的眼中钉肉中刺,届时还会连累母妃。」

    不肖父?

    荪歌轻嗤一声。

    朱祁镇肖父吗?

    一意孤行,又志大才疏,听不进半分劝,受不了一丝苦。

    大节有亏,忠女干不辨。

    这就是肖父吗?

    好圣孙朱瞻基若是知晓朱祁镇的所作所为,恐怕都要觉得皇陵烫身子了。

    「多年前的话,吾儿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吾儿生在宫外养在宫外,过的从不是天潢贵胄的日子,年少性子怯弱些,非吾儿之过。」

    「至于是否会被秋后算帐,母妃

    倒是不太担心。」

    「母妃赌朱祁镇一时半会儿难以归京师。」

    「那瓦剌的太师也先,也绝不会轻轻松松的将朱祁镇放回来。」

    「奇货可居,待价而沽。」

    瓦剌,是元灭后分出形成的部落。

    已经数十年没在明廷手中讨到半分好处,直到土木堡之变。

    或许就连也先自己也没料到,能取得如此豪华的大胜,灭了明军精锐,还能生擒朱祁镇。

    「母后的意思是接过这烫手的山芋?」

    朱祁钰的眸光一点点变得透亮。

    「你不想接也得接。」

    「先皇血脉,唯有朱祁镇与你。」

    「而朱祁镇的皇子朱见深还是个两岁的小娃娃。」

    「你是最好的选择。」

    「你莫不是在担忧襄王?」荪歌挑了挑眉,轻抿了口茶。

    襄王朱瞻墡是仁宗皇帝朱高炽的第五子,是宣宗皇帝朱瞻基的同胞兄弟。

    朱祁钰点头又摇头「儿臣不是担忧,儿臣是打心眼里觉得襄王叔最合适。」

    「如今,京师动荡,襄王叔素有贤名,深得朝臣拥护,他若肯坐镇京师,兴许真能扭转乾坤。」

    荪歌听明白了,朱祁钰是真有些不想接这个烂摊子。

    「襄王不会来京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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