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何处?”
“尚不知……”
“我去找他。”
中军帐忽然静了一瞬,有人讪笑一声,“杀鸡何用牛刀?”
陆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话的人忽然打了个寒颤。
当她用那种目光看人时,那个开口就会把别人创来创去,会满不在乎地穿着妇人装束入城,会在朝会上打呼噜的陆廉一瞬间消失了。
中军帐的每一件摆设,金色的铜灯,棕色的帅案,墨蓝的坐具,绛红的帘帐,一瞬间也跟着失去了颜色。
她仍旧坐在那里,眉毛是黑色的,头发也是黑色的,但旁人看去时,却隔着一层雾蒙蒙的冰霜。
于是那些新依附过来的,不曾亲见她打仗的人心头忽然也起了一层寒气,他们那些关于“吊儿郎当的小陆将军到底是怎么成为名将”的腹诽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被威压震慑,不敢开口的惶恐。
有人忽然开口:
“阵斩袁谭何须大将军出阵?在下足矣!”
众人不乐意让陆廉出战的理由有很多。
封无可封是其一,但邺城新附,曹操屯于邯郸,令人心生警惕也有其一。
都不需要一个老谋深算的主公,只要是稍微看过两本宫斗的也会这样认为,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邯郸离邺城那么近,曹操领了不知多少秦胡蹲在那里,你能放心吗?
不放心,但目前还有一堆零零碎碎的敌人,对待曹操的态度也必须慎重,一个不小心逼反了,敌人+1肯定不是好事。远的例子就不说了,近的还拿下首处的张绣举例,当初宛城他降都降了,突然一下子反个水,还不是搞得曹老板灰头土脸……
所以干嘛不让陆廉出征呢?大家心照不宣的还有这个缘由,陆廉守在邺城主公身边,曹操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啊!
你说主公自己也很能打?很能打没错,但大家的富贵都系于他一身,连他吃了两筷漳水捞上来的鱼,大家都怕他被刺扎到!
这么金贵的人,你敢让他出城打仗吗!恨不得供在内宅里天天看他换衣服!
说袁尚谁是袁尚!
所以清阳也好,顿丘也罢,这些小城被屠,对于冀州世家豪族来说,可以哀叹几声,也可以擦一擦眼泪,但要是比起刘备遇险的几率来说,似乎又不是什么不能忍的事情了。
陆悬鱼望向那个离席请战的人,后者也如此望向她。
“既如此,”主公一拍大腿,“文远领两千骑兵,五千步卒,往顿丘拒敌,如何?”
“在下若不能提袁谭首级来献大将军,甘愿领罚!”
“文远有此志气,”简雍先生显得很高兴,“辞玉可放心了?”
她看了一会儿张辽,身上那股寒气渐渐褪了下去。
她轻轻点了点头。
一直注视着这一幕的主公忽然诡异地笑了一下,但在几个武将略有不解的目光看过来时,又正襟危坐,变回那个很正常的主公了。
内黄以北,挨着卫河的某座村庄已经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帐篷,一片片篝火。
有士兵警惕地往来巡逻,目光炯炯。
但当他们进了帐以后,数起自己这几日的收获时,又会赞叹不已。
——顿丘真是个好地方啊!以前怎么没察觉这么富庶!只这一座城,一月的吃用是不必说了,还有钱帛牲畜,唉,唉,要是再来一座这样的城池就好了。
他们一面赞叹着,一面又将话题发散开了。
是不是陆廉治理过的城池,都是这般模样?
老人也有红润的面颊,稚童也穿得上厚实的冬衣,若是他们的家乡也能如此……
有人忽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他们立刻不继续说下去了。
继续说下去是危险的,他们当中最愚钝的人也反应过来了,他们怎么能指望陆廉来治理自己的家乡呢?
他们唯一的主君,只有大公子啊!
大公子的帐中依旧有人影在晃动。
有人为他卸甲,有人为他清理伤口,他闭着眼睛静了一会儿,忽然睁开眼:“刘豹怎么样了?”
“小人听说,他腰腹受了两处伤,血流如注……”
袁谭不吭声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疑惑的自言自语声响起,“他当真是个忠心的?”
替他包扎的亲兵没敢说话,只留这位统帅自己站在举棋不定的十字路口,犹豫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