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军和蒙古军同时后退,宛如潮水两分。

    两军瞬间恢复了最初的对峙局面。金军在东,蒙古军在西,当间隔着大片滩头草甸。

    此时两队蒙古轻骑终于包抄到位,可金军已然回到最初的阵地,还将数十面车厢板四面立起,结成了一个小而坚固的军阵。

    轻骑一旦靠近,必然又要重复适才遭重骑突击屠戮的局面。一时间,两翼统兵的千户那颜竟有些犹豫。

    拖雷皱了皱眉,做了个手势。身边的那可儿连忙用力吹响号角,索性让两翼稍退,只在远处策骑往复,作威胁的姿态。

    随着两军各退,滩头草甸忽而显得空旷起来。数百上千人往来厮杀过了,在草地上踏出了无数深深浅浅的洼陷,到处土层翻起。

    残肢断臂和断裂的刀枪散落战场,尸体横七竖八遍布泥泞。无主的战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潭边缘,舔了舔主人逐渐冰冷的面庞,打一个响鼻,再舔一舔。

    血腥气与潮湿的土气混在一起,在阳光下蒸腾向空中,气味愈来愈浓烈。还有伤者一时未死,一声声高高低低地哀号求助,引得不知哪里的乌鸦飞来,刺耳地叫着,久久盘旋。

    死者的数量明摆着,拖雷和塔里忽台那颜,还有簇拥在他们身边的亲信们,全都不语。

    而整个中军的气氛,也隐约有些僵硬。

    过了好一会儿,骑队边缘有个胡须花白的百夫长喃喃道“这支金军,感觉有些金国强盛时的模样。”

    “还好他们的骑兵不多,好像弓箭手也不怎么样。”

    “可他们对地形熟悉啊,这鬼地方,一会儿是水,一会儿是泥塘,一会儿又是看不到边的芦苇杆子……这一仗,不好打!”

    普通的士卒们还有些跃跃欲试。尤其是那些新投入蒙古阵营的人,还没有享受到抢掠和屠杀带来的好处,所以格外地饥渴,而过去吃过的苦,受过的罪,更逼迫他们不顾一切地奔赴战场,希望以此来改变自己悲苦的人生。

    但那些从蒙古本部抽调出来的百夫长、牌子头、十夫长,乃至身披铠甲,手持精良武器的蒙古本族的拔都儿们,人人都神色凛然,眼神也变得愈发凶悍了。

    这支金军不好对付!

    如果继续打下去,很可能要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要死不少人。

    蒙古勇士从来不怕死,在成吉思汗的旗帜下,他们敢于踏过火海,踏过刀山,随时愿意抛弃自己的性命。但他们毕竟不是存心找死的疯子、傻子,打仗的目的终究还是赢,而不是莫名其妙地死在这种肮脏泥泞的鬼地方。

    而拖雷有些恼怒。

    其实如果适才不吹号收兵,而是竭尽全力地与敌狠斗下去,拿出蒙古勇士该有的韧劲和胆量来,多半能赢的。

    可是,包括塔里忽台在内的贵人们,大概习惯于女真人软弱的模样,都觉得胜利应当轻而易举,所以一旦战斗激烈的程度超乎想象,他们首先动摇了。

    结果,搞什么诱敌之策……反而给敌人制造了轻松退走的机会!这一场,又吃大亏了!

    而且这么多的折损,毫无意义,敌我双方的态势一如先前,还得从头再来。

    而从头再来……看来只能打硬仗,拿人命堆?

    偏偏对方占据了地利,有坚固的铠甲和武器,战斗意志看来也旺盛。更重要的是,敌将在指挥和战术运用方面,非常纯熟老练,而且果断异常,完全不同于那些愚蠢的女真贵人!

    这样想来,至少父汗给予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一部分了。

    父汗想知道这支女真精锐的底细,想知道他们是羊,是狐狸,还是狼。现在看来,他们绝不是羊,而是像狼一样凶狠,像狐狸一样狡诈的新敌人,和此前见过的女真人不一样!

    正盘算着,塔里忽台问道“四王子,这一仗还要打下去么?”

    这老东西居然好意思问?

    拖雷下意识地想要喝骂,骂声到了嘴边,又被他憋了回去“你说呢?”

    塔里忽台行了个礼“但凭四王子决断。”

    拖雷眯眼看了看塔里忽台垂下的头颅。他原本在犹豫,可这会儿,塔里忽台这种态度,反而促使他下了决心。

    “还是要打!”拖雷冷冷地道“只能喝稀粥的人,是重病将死的人;只敢捕捉黄羊的猎手,是差劲的猎手;而遇见可战的对手却犹豫不定,是失败的征兆!这一场若不拿下……以后再遇强敌,还有敢策马冲锋的人吗?”

    拖雷拔出了镶嵌黄金的弯刀,高高举起“传我的命令,所有的百夫长、千夫长,都要上阵,我也会亲自上阵!今天晚上,我一定要看到敌军首领的脑袋。我要用他的脑袋,给真正的勇士斟酒喝!”

    塔里忽台的额头出了汗,深深俯首。

    拖雷心中冷笑。

    这几年来,大蒙古国的千户数量翻了一倍还多。父汗为了尽快统合草原各部,一方面把许多大部落拆分,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对一些敌对部落示以优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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