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宁策马从高地下来,略微叱喝一声,乌骓马兴奋地腾踏加速。

    上千匹战马首尾相继,急速奔走,仿佛一条黑龙在白色的山峡间蜿蜒。人和马呼出的热气,就像是围绕黑龙的云烟时而消失,时而出现。随着郭宁重新汇入行军队列,侍从高举起红旗。

    旗帜在寒风中翻飞,就好像熊熊燃烧的火焰。

    侍卫亲军统领完颜陈和尚正从前队折返回来。一边沿途催促行动,一边叮嘱带队军官,说前头里许开外,骑队要穿过片冻硬实的沼泽。

    沼泽地冻结之后,露在地面外头的芦苇杆子和灌木根系很容易绊住马蹄。此时到处都是茫茫落雪,这些障碍物被积雪掩盖了,骑兵们稍不注意,马蹄便被阻碍。正在奔跑中的战马失蹄,要么骑士落马受伤,要么马腿断折。

    马匹伤了还有备用的从马,骑士伤了,这环境下可就难以安置。前队的行军速度因此减慢。具体负责指挥的完颜陈和尚连忙回赶,到处提醒将士们提高警惕,又带了几个在沼泽走过来回的机灵士卒,让他们充做临时向导。

    一路传达回来,经过红旗所在。天色有点暗沉,入眼又苍茫一片,他起初没注意到郭宁,策马奔近了,直接与郭宁打了个照面,连忙招手示意。

    郭宁也向他招了招手,完颜陈和尚便让部下继续通知,自家拨马转身,随着郭宁一同行进。

    在女真人的旧将里头,他算是很得郭宁信任的一个。但他颇读史书,非草莽武人,故而并不因此骄矜,策马的时候很注意地保持着落后皇帝一个马头的距离。

    “我曾听人说过一句唱词……那唱词道,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中原军民与蒙古人连日厮杀,必然死伤惨重,我心里着实忧切。可我又觉得,这样的锤炼很好。不止中原,我大周的军民都要有这种靠自己奋然搏战的劲头。也唯有亲自经历过烈火锤炼,才能排除杂质,得到精钢。”

    “是。”

    两人默然策马走了一阵,郭宁另外起了话头:

    “这几日里,每日收到十几份军报,刚才又收到了河南府的。可见中原的战局出不了岔子,蒙古人的谋划,我也已经完全明白了。”

    世上很多奇谋妙计看起来玄乎,其实不过是占着信息或资源的优势,才得以施展。

    当年蒙古军初次南下,十万铁骑仿佛来无踪、去无影,次次都打在北疆防线最薄弱的软肋,靠的是大批投靠蒙古的奸细不断泄露情报,还有蒙古军长途跋涉的本事。

    这两项,金国朝廷无论如何都拿不出手段对应,于是处处受制,仿佛自上至下都成了被成吉思汗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蠢猪。

    这一次却不同。蒙古军的斡腹行动固然凶狠大胆,可他们依靠的东西,大周同样掌握。

    蒙古人能内通南朝宋国的权臣,大周也能;蒙古人拥有长驱数百上千里的骑兵,拥有在广大范围内多个战场发起行动的能力,大周也有。甚至蒙古人那套渗透收买的本事,大周一旦提高警惕,也很容易就能发现端倪。

    此后只消稍加推断,便能顺藤摸瓜,推出蒙古人的通盘计划了。

    蒙古军在北疆造成如此巨大的声势,显然不可能只为了让一支偏师冲进中原烧杀,他们的本部一定会身处某个地方,等待真正的目标。这个目标只可能是从北疆折返的周军主力,而为了截杀周军主力,他们又必须获得一条可供大军行动的通道。

    这条通道在哪里?

    郭宁轻笑两声:“你知道么?”

    完颜陈和尚的面色变得沉重,慢慢点头。

    现在整个大周都已进入到最高的战备状态,举凡军队、情报、军工、运输各方各面,俱都全力以赴。郭宁带领轻骑奔走,沿途不断接收各方汇总的消息,对大局的把握肯定远远超过完颜陈和尚。

    但完颜陈和尚对于郭宁的询问,也早有自家预料。

    正因为他有所预判,所以在这一路奔走时候,才格外积极,也格外忙碌。他想用这种忙碌来充斥自己的时间,让自己不要去考虑太过痛苦的问题。可惜既然郭宁钦点他随行南下,这个问题总归是避免不了的。

    蒙古人所需要的通道不可能在北面的三个招讨司辖区,因为北疆正烽烟四起,三个招讨司莫不严阵以待。

    通道不可能在南面与宋国接壤的边境。就算宋国允许,利州东路也支撑不了大军所需。如果蒙古人想来个全师斡腹,得先把整个四川抢成白地……那倒也过于轻视南朝宋国的武力了。

    按照这几天汇总的情报,通道也不在李霆控制的京兆府和陇上各军州。金国开封政权崩溃以后,陇上各地陷入混乱,李霆以京兆府为基地,数年间逐步扩展控制范围,因为他生性好杀、手段酷烈,进展不算很快。但也正因为手段酷烈,所以一旦控制了,就拿得很稳。蒙古军绝不可能一口气将之打穿。

    排除掉这些方向之后,再考虑蒙古人在夏国的经略,以及周军主力正常南下救援的路线,值得关注的通道就只有一处:河东南路。

    那是完颜陈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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