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彻正在南门外看着粥厂里面散粥。

    几个大锅支在那里正不住地冒着热气,稻米、豆子、盐巴、咸肉混做一块,切成细丁的菜叶子抖落抖落丢进锅里,一根三尺多长的大勺子直接就搅了进去。

    玄圭抱着本账册在那里翻看,他身旁是苏家的家人,旁边摆着一张小桌,上面有笔墨纸砚。

    他对面站着个矮墩墩的老板,脸上被热气熏得通红,嘴角还有油光。

    “一担柴要我四十枚制钱,我说老马你怎么不去抢啊?”

    玄圭非常不满意地说着,眼睛偷偷的瞟着另外一边的苏彻。

    东家在这里,平日里当惯了老好人的玄圭自然也要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

    “哎呦,我说少爷,您看看这附近哪还有柴火,这都是我辛苦下村里收的。如今这世道您也不是不知道,慈州哪里不是兵荒马乱的?除了那些妖匪,到处还有趁火打劫的强人。为了给您这积德行善的锅添点火候,让百姓们有口热粥吃,我是一天三顿饭都吃不上热乎的。”

    那矮小老板嘴巴跟连珠炮一样,哄得玄圭是头昏脑涨,苏彻在旁边听着只觉好笑。

    这玄圭从小都是读书长大的,肚子里或许全是圣人道理,可是说话这种事情完全是看反应,需要训练,你就是满肚子道理,碰上老板这连珠炮也不好使。

    “我不同你论那些。”

    玄圭吭哧吭哧憋了好久:“三十文就是三十文。”

    “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王法,我这风里来雨里去的收柴火,还要张罗人手运送,这一路上又是土匪又是贪官,上上下下哪里不用使钱?千辛万苦的送到您这门口,我图的是赚点钱花吗?还不是为了您这积德行善的大事业,跟咱们苏家门楣添点光彩。等等,您说三十文?”

    那老板好像刚回过味来一样:“行吧,成交了,那我改明去府上会账?”

    “今天去也行。”

    玄圭如何不知道让这老板诓进去了?

    你娘,一担柴三十文答应的这般痛快,怕不是能赚个十文钱。

    玄圭在旁边的桌上将一张纸铺平,在上面写道:“今收吴友德公湿柴四十担,作价三十文,见字为据。”

    然后他在下面写了一个龙飞凤舞歪七扭八的“圭”字。

    这唤作画押,也算是一种变体的图画,讲究的就是个能让人看明白,但不至于伪造,算是一种个人特色的文字印章。

    玄圭身为平民,自然不能随便刻印,但是从他手里出去的字据又多,他怕有人伪造,特别用了这种手段。

    那老板捧过了字条,当即十分不满。

    “我说先生,这可是上好的干柴,怎么能算湿柴?湿柴他可没法烧啊……”

    “干的湿的,也不影响你算钱?”

    玄圭摆了摆手示意那老板走开:“要么你把这单据拿走,要么把你的柴背走。”

    “背走?我送去哪里卖啊,可慈州城的人都在您这吃饭了,我这柴卖给谁啊?”那老板颇有些愤愤,不过他也就是嘴上念叨手上还是十分客气的接过那张单据,说着往城内走去。

    等他走远了,苏彻走到玄圭身后看着他的账册。

    “做的不错啊,好好干,日后保举你一个功名。”

    “公子,只是做些分内的事情。”

    玄圭觉得自己刚才有些丢脸,声音也有些小。

    “你说这一笔买卖,他能有几成的利?”

    苏彻本来也不是来看账本的,他只是草草翻过一遍,就把账本合上扔到一边。

    “三成?”

    玄圭斟酌了半天,最终还是想了个数字。

    “柴火都是从山上捡来的,他也就是出个人工、运费,一担柴我觉得他能赚个二十文。”

    苏彻想了想那老板走时嘴角憋不住的笑,就觉得十分有趣。

    “啊……”

    玄圭面如土色,觉得自家想出风头,结果先丢了个大脸。

    “你那个湿柴是怎么回事?”

    苏彻接着问道。

    “哦,我跟苏管家他们说过,从我这里面走出去的单据分为两类,一类是正经写的,比如干柴多少,盐巴多少,腌肉多少,说明这些供货的商人在我这里都是老实的,他们会账的时候就可以按个九成付,若是写成什么湿柴、渣盐、烂肉之类的,就说明那些人不老实,请他们再狠狠地杀价。”

    苏彻听着玄圭讲完,不由得笑了。

    这书生虽然有短处,但是有些地方还是用心的。

    “你不怕他们跟咱们撕咬?”

    苏彻笑着问道。

    “我怕什么,咱家是什么生意?他们若是敢闹事,叫缇骑把他们一个个都捆了,按照奸细论处。”

    “这法子虽然粗陋,但也算是能用。不过你就不怕他们不肯再来了?”

    “不怕,他不也说了吗?慈州现在兵荒马乱的,他不跟咱们做生意,他又去哪里做生意?带着那些家当给妖匪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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