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想弗兰西斯,和她的丈夫。

    此时,窗外稀薄的晨光还未能穿透纱帘,只在玻璃上留下了一层淡淡的烟紫色的雾气。躺在伊莎贝拉身旁的康斯薇露被突然在自己心里响起的这句话吓了一跳,惊讶地向自己右手边望去,发现她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窗外。经过几天的相处以后,她已经不会连名带姓地喊马尔堡公爵的祖母了。

    你说,康斯薇露,他们现在在哪里呢?

    伊莎贝拉轻声问着。

    他们是去了天堂了,还是仍然留在这个世界上,只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呢?

    她的语气听上去很伤感。康斯薇露向她侧过身去,尽可能在不让她感到寒冷的前提下拉近了些距离。

    怎么了,伊莎贝拉?康斯薇露低声说道。你不会一整晚都没睡吧?

    也许我睡了几个小时,也许没有。我就是无法把弗兰西斯和第七代马尔堡公爵见面的场景从我脑海里抹去,当他们都握着我的双手,然后看见彼此的那一刻——

    你怎么知道那么做能让他们相互看见?

    康斯薇露好奇地问道。

    我不知道。伊莎贝拉闷闷地回答道。那时我只是——就那么做了——就好像我下意识地知道这能成功一样。也许是因为我跟你连接在了一起的原因,好像这使我成为了一种媒介。弗兰西斯不是说过,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但是鬼魂却是吗?我想我就是那将一座座岛屿连接起来的桥梁。

    她转向康斯薇露,神色复杂,康斯薇露此前从未见过这样的伊莎贝拉——前几天里,她亲眼见识了弗兰西斯·斯宾塞-丘吉尔是如何粗暴地打碎了那个从2018年来到这个时代的伊莎贝拉,然后将她揉合起来塞进了一个贵族的躯壳中。她不得不承认马尔堡公爵的祖母实在比她一个18岁的少女厉害得多,只是三天的时间便能让伊莎贝拉学到她三个月都没能教会对方——当然这其中还有许多就连她自己都不曾知道——的事物。弗兰西斯·斯宾塞-丘吉尔像给玫瑰花丛剪去多余的枝条一般,干净利落地去掉了伊莎贝拉身上一直以来所存在的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那种感觉。现在,当她与伊莎贝拉对视时,她几乎认不出那个曾经盘腿坐在床上,眉飞色舞地向她讲述关于现代世界的种种一切的少女。

    对于必须要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不甘于忍受马尔堡公爵掌控的那个伊莎贝拉来说,这是好事。

    然而,那也同时意味着,伊莎贝拉必须就像幼蛇蜕皮一般,摒弃所有她从2018年带来的一切,彻底挣脱开那个身份所具有的观念,信仰,脾性,才能继续向前走,才能继续成长,才能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1895年的贵族夫人。

    这真的好吗?

    康斯薇露充满忧虑地想着,小心翼翼地确保伊莎贝拉不会听到这一切。

    我之前说到哪儿了?噢,对,当弗兰西斯与第七代马尔堡公爵见到彼此的那一刻。

    伊莎贝拉的声音又在康斯薇露心里响起了。

    你看到了他们当时注视着彼此的眼神了吗?他们整整分开了15年,从来没有一个人在这期间能告诉他们:“你们总有一天会相见的”。如果我没有出现,他们就将会这样无休止地在彼此身边徘徊,却永远也触碰不到对方,这一切只为了告诉对方一句话——当我注视着那一切的时候,康斯薇露,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我永远也不会有那样的婚姻,我永远也不能那样爱上一个人,同时也让他那样地爱着我——因为,因为这场婚姻没有出路,我是马尔堡公爵夫人,这个身份还连带着千千万万的责任义务和规则,不仅如此,我的丈夫还是个,还是个——

    混蛋,是个不错的词。康斯薇露提议道。

    一个该死的他妈的混蛋(agoddanfkgasshole),这才差不多。伊莎贝拉难得地咧嘴笑了起来。我还知道比那难听得多的粗口,不过还是不要教坏你这个范德比尔特家的淑女了。

    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康斯薇露也跟着笑了起来,尽管她们此时都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在心灵中对话,她还是忍不住欺近了伊莎贝拉,就像害怕有谁会听到她说出的话一般。我小时候的法国保姆非常讨厌我的母亲,每次她从我母亲那受了气,就经常躲起来用非常难听粗野的法语粗口大骂着发泄自己的情绪,我可是偷听到了不少,尽管里面一多半我都不明白——

    比如?伊莎贝拉兴致勃勃地问道。

    康斯薇露回想了一会,从床上直起身来,清清喉咙,装出一把略微嘶哑低沉的声音,“你这该死的,发情的驴子都不肯干的,双腿之间长着一块撒哈拉沙漠的婊|子!”她用法语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自己当年的保姆躲在杂物间里嘟囔的语气,法语水平已经能听懂这句话的伊莎贝拉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几乎快喘不上气来。

    天呐,康斯薇露,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看着你那张脸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有多么有趣——伊莎贝拉笑得就连在心里说话也断断续续的,突然,她沉默了下来,紧接着抬眼看向康斯薇露,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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