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长亭古道, 芳草连天;

    羌声悠悠,浊酒徘徊。

    夕阳的影子细碎在古道上, 给大梁这座繁华的城穿上件微红的薄衫。

    一年的时间,很短又很长。

    老百姓的日子照旧琐碎平常,贵族也像往日那般提笼架鸟去逛瓦市;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可隐约又变了点。

    比如皇上勤政非常, 新法毫无阻力地在推行;

    比如朝廷最厉害的大臣不是姓唐的,也不是姓荣的, 变成了姓章的;

    再比如, 当年被打成党人的许多重臣, 死的得以平反, 活的陆续召回;

    是啊,其实都在变化……

    官道上停着十辆马车, 最头里两辆是坐人的, 其余皆装了行李等物,看样子是举家搬迁。

    在马车边站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儿, 他们对路上的一切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相互追逐打闹,拿着弹弓,射击飞落在树上的喜鹊。

    路边的凉亭里,一壶浊酒,几碟小菜, 正适合送别。

    沈晚冬今儿倒是精心打扮了番, 穿着藕粉色的裙衫, 头上簪了数朵宫纱堆成的桃花,还特意在唇上抹了艳红的胭脂,越发显得肤色白嫩,明艳无双。

    她怀里抱着个奶娃娃,粉雕玉琢的,相当精致可爱,正是她和荣明海的女儿。

    一年之期已到,她终于要离开大梁了,带着儿子和女儿,去和她的男人团聚。

    与她一起走的,还有老梁,以及老梁的夫人小曾氏。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她虽说被皇帝拘在大梁,却也没闲着,组织了一批翰林学士,将遭唐令之乱时被焚毁的宫中密府古籍重新整理修复;

    如戚家人所盼,麒麟承袭了安国公的爵位,成了最年轻的国公爷。在走之前,她和戚秀林商量了番,麒麟学业要紧,可也不能离开爹娘,一年中抽出四个月住在父母身边,其余就要舅父多上心了;

    至于吴远山?听说进来有不少人上奏弹劾他,他怕连累到儿子,如今看见戚秀林都是绕道走,怕是也没几年好日子了。

    她将泼茶香和不舍斋的生意交给了章公子打理,每年让人给她送一次钱就行,十年后,铺子全归公子。

    凉凉晚风温柔地吹来,撩动了沈晚冬头上的步摇和裙角,也吹醒了正在熟睡的女儿。

    沈晚冬轻轻晃着,将发钗取下,逗着女儿玩。

    她扫了眼亭里的人,有章谦溢、有老梁、有老梁的孕妻小曾氏,还有恢复女儿身的棠哥儿。因为要给女儿喂奶,沈晚冬以茶代酒,满饮了杯,扭头看向棠哥儿。

    这孩子如今也有十七了,真是一年一个样,而今出落的越发秀美了,四分女儿家的娇柔,六分男儿的英豪,是个极好的孩子。想想吧,当年她大概也是棠哥儿这个年岁,从寒水县到了大梁。

    一眨眼,好多年过去了。

    “您,您为何这样看我?”

    棠哥儿脸有些红,忙端起酒樽,豪饮一杯,她莞尔浅笑,两靥生出好看的梨涡。

    “我要多谢你。”

    沈晚冬真诚地看着棠哥儿,笑道:“若没有你,你父亲怕是早没了;若没有你,我和孩子们也不会平安离开大梁。”

    棠哥儿笑了笑,有些羞赧,又有些小得意,笑道:“您是父亲大人的软肋,我是皇上的软肋,他呀,有时候还是得顺着我的,不然我就不喜欢他了。”

    这一番话,将亭里所有人都逗笑了。

    道是天家无情,其实还有情。

    “沈姐姐,其实我有个秘密。”

    棠哥儿凑近到沈晚冬跟前,悄声笑道:“姐姐,你相信人能重生么?”

    “嗯?”

    沈晚冬一愣,不知这孩子到底是何意思。

    “哈哈,逗你玩儿呢。”

    棠哥儿眨眼顽皮一笑,开心道:“活在当下嘛,即使日子再苦再难,也不自怜自艾,笑笑,也就过去了。”

    “是啊。”

    沈晚冬点头微笑,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棠哥儿不像十几岁的女孩儿,倒像是她的一个旧友,一个很久不见的妹妹。

    夕阳将尽,倦鸟们扑棱着翅膀,飞回它们的天空。

    在远处玩的乔儿献儿跑过来,一左一右地拽着他们母亲的袖子,催促道:“怎么还不走,我们不去找爹爹了么?”

    沈晚冬甜甜一笑,等了一年多,她就是在等这一天。可是当离开大梁的这刻,却心绪万千,竟有丝舍不得。

    “章大哥,我要走了。”

    沈晚冬看向坐在身侧的章谦溢,他这会儿眼睛红红的,可却在拼命抑制住悲伤,一直在笑。

    多少年了,小妹和公子终究要分别了。

    “好,要保重。”

    章谦溢声音有些颤抖,他将哽咽吞入腹中,笑着看她,看这个昔年的红颜知己,这个萦绕在心头的淡淡茉香。本来有千言万语,可临别,竟一句都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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