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月后

    天灰蒙蒙的, 冷风吹了一晚上, 天快亮的时候飘起了小冰粒, 到了晌午已经成鹅毛大雪了。万山皆白,枯树这会儿瞧着也可爱了许多, 如花瓣般的雪翻飞其间, 果真有了几分诗意。

    车轱辘碾地的吱呀声和马蹄的得得声打破了官道许久的空寂, 一辆马车从北边徐徐驶来, 赶车的是个十分英朗的男人, 他个头极高, 皮肤微黑, 穿着黑貂毛大氅, 脚蹬牛皮暖靴,跟前放着把半人高的长刀,正是荣明海。

    他一边用马鞭吆喝着鼻喷白气的黄马,一边喝着皮囊里的烧刀子,烈酒下肚,美美地打了个嗝儿,瞧着马背上落了层雪, 由衷地啐了口:才半年多没回来,大梁就他奶奶的变得这么冷!

    正在此时,一只纤白的手掀开厚毡车帘子, 从里面出来个绝美的妇人, 她穿着暗红色袄子, 头上斜插了支碧玉簪, 腕子上戴了两只小银镯,正是沈晚冬。

    “做什么,快回去躺着。”

    荣明海连连往回推沈晚冬,着急道:“冷,别冻坏了你们。”

    “哎呦,一直在车里窝着,人都软成一坨了。”

    沈晚冬娇嗔着,三扭两扭坐到荣明海跟前,从他手里抢过马鞭,佯装赶车,瞧着这男人急得赶忙用大氅裹住她,沈晚冬噗哧一笑,瞅了眼他手里的烧刀子,像只小猫似得头轻轻在他胸膛蹭,舔了舔嘴唇,可怜兮兮道:

    “哥哥,就一口。”

    “不行!”

    荣明海断然拒绝,虽板着脸,嘴角却偷偷上扬着笑,将酒囊扔远,当即就在路上砸出个雪坑。他使劲儿搓手,搓热了,这才轻轻抚摸沈晚冬的肚子,强硬道:

    “等生了后,我给你拉十斤,管饱了喝,现在绝不许!”

    “好凶啊你。”沈晚冬佯装恼怒,扭过头不看他,赌气:“不生了!”

    “行行行,祖宗,给你喝。”说罢这话,荣明海俯下身,含住女人的唇,舌尖划过她的贝齿,轻吻着,将口中的微薄酒气一点点送给她,半响,才放开她,将她快要掉了的玉簪扶好,挑眉一笑:“解馋了没?”

    “已经醉了。”

    沈晚冬闭眼甜笑,窝在荣明海怀里,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小声哼着乡谣。快到大梁时,她说想去给含姝扫扫墓,顺便告诉含姝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子。

    明海向来宠她,便让老梁和其他兄弟们先行纵马回城,和她一起赶着车,慢悠悠地去乱坟岗子。

    七个多月前的那个雨夜,她与明海终于走在一起。

    原本她是打算在家等着他回来,顺手就把麒麟抚养在身边,再暗中派人回老家将母亲和哥哥嫂子接来,一家人安安生生过日子。

    谁知章谦溢当时听了这话,摇了摇头,半响才说了句:定阳民变波及到了寒水县,周遭的乡里皆被五斗军控制,小妹,怕是你母亲和哥哥也遭了灾。

    她当即就下决心,同明海一起远赴定阳。

    明海不同意,说是兵荒马乱的,去了定阳,他每日家军务政务繁忙,照顾不到她。

    她再三坚持,当初沦落风尘,一直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不敢轻易将家人接来,如今说什么都要回去,一定要看到家人平安。

    明海拗不过她,只能答应。

    在走之前,他们先回了朱雀街的家。

    这个宅子是她的,可她从未踏入过半步。

    宅子三进三出,远远比不上唐府与侯府的奢华气度,可却精致温暖,再加上戚文珊住进来了,里里外外又拾掇了遍,更有家的味道。

    那晚,她第一回见到了儿子。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杜老先生的关系,戚文珊对她倒没那么防备了,知道她要去定阳,甚至亲自帮她准备了衣裳鞋袜、首饰胭脂等物,竟没理会荣明海这茬。又赶忙去卧房将熟睡的麒麟逗醒,抱给她,拿着糖豆子哄麒麟:宝宝,这也是娘,好孩子别哭。

    麒麟被戚文珊养的又白又胖,她抱了没一会儿,胳膊就发酸。

    不知是不是母子天生连着血脉,麒麟到后面不扭着身子哭了,乖巧地坐在她腿上,小手抓着她的头发玩儿,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个月牙,真是可爱极了。

    她瞧着奶娘过来给麒麟喂了奶,瞧着麒麟又沉沉睡去后,扭头凶了顿戚文珊:若不是你心存歹念,我至于遭这么多罪?

    戚文珊站在床跟前淌泪,一直好声好气地给她赔罪,说:妹妹,咱们如今真成一家人了,过去的一切,是姐姐对不住你。姐姐以后一定好好补偿,哪怕给你腾位子。哎,我原本也没什么位子。

    瞧见戚文珊苍白的脸,孱弱的身子,她当时有十分的火气,也只剩三分了。

    半响,才说了句:多谢你照顾孩子,受累了。

    戚文珊一听这话,简直哭成了泪人,赶忙坐到她跟前,什么话也不敢多说,只是拉着她的手哭。

    末了,戚文珊低着头,自嘲地笑了声,说:你比我和秦氏有福,若是换做别的女人,他绝不会从半路返回来。妹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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