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路过一个悬崖边的时候,突然回想起了上次的大巴车坠崖事故。说起来,我和滕吉有深交,也是从那次救援开始的。

    “你的那位同族的朋友,叫……是叫做尼日吗,他最近还好吗?”

    滕吉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我心里咯噔一下,果然,下一秒就听见了不好的回答。

    “尼日去年,在珠峰遇难了。”

    “……对不起。”

    “还好,他的保险赔偿在办完葬礼之后还剩下一些。他儿子的大学学业也即将结束,等尼日的儿子毕业后找到一份安稳的工作,他们一家人就不用再从事危险的高山协作工作。”滕吉缓缓说道,“尼日的付出,也算有了价值。”

    夏尔巴人被称作天生的登山民族,然而经验再丰富的登山家,都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更何况这些几乎每日都在于高山打交道的专业协作呢?可以说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名登山家经历过比夏尔巴人更多的山难,也没有任何人比他们更了解山。这份天赋,让他们拥有了赚钱的机会,而这些金钱,又让他们走进了丧命的悬崖。

    “那你呢。”我忍不住问,“滕吉。你现在攒下的钱,还不够你换一份安稳的工作吗?”

    滕吉收起脸上的淡淡悲伤,说:“我不一样。不仅是为了钱,我是真心喜欢登山。”

    我想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询问起为何登山,滕吉的回答就是——为了寻找他的香格里拉。

    不知为何,听到他这么回答,我心里的难受才稍稍减轻一些。哪怕是自欺欺人,我也不希望所有夏尔巴人都是为了谋生才选择登山,而是希望他们在选择这份危险的工作时多少有一份谋生以外的寄托。那样,至少就不会那么鲜明地感受到,是登山者在用金钱购买夏尔巴人的性命。

    “说起来,你那位朋友呢,没有和你一起来?”

    滕吉这么问,我一时没想明白他指的是谁。看到他的眼神,我一个激灵,才恍然明悟。

    “就是你受伤后也要追随他去到安纳普尔纳峰大本营的那位朋友。你受伤的时候,他还去医院看望过你。你不记得了吗?”

    记得,我当然记得。

    我还记得那次我在尼泊尔的医院醒来,韩峥冷嘲热讽,别扭地关心我有没有缺胳膊断腿。可谁想到,一年之后,少了一截腿的却是他。

    滕吉注意到我的表情,不由小心翼翼道:“难道……”

    我连忙说:“没!没事,他只是暂时休息。等他恢复了,你还会再见到他的。”

    是的,虽然已经快大半年没有消息,但是我相信只要完成复健,韩峥一定会再次踏上登山的征程。

    那天一定不会遥远。

    几天后,我们离开大巴,换作徒步路线前往安纳普尔纳峰的大本营。我对着眼前这座热带雨林有着莫大的心理阴影,只因为上一次路过这里的时候,滕吉对我提起的那些无孔不入的蚂蟥。

    说真的,我是真怕它们钻进我的头皮里,把我的脑髓吸光。

    滕吉看着我犹豫着不敢进林,无奈道。

    “放心,快速通过不会有太大危险。在蚂蟥钻进你身体里前吸干你之前,我就会把它们都拔掉。”

    “你还不如别说!”

    滕吉笑了。

    “快点吧,‘江河’,前面还有一份礼物等着你呢!”

    我根本没有心思听他提什么礼物,满心满眼都是和眼前的蚂蟥做斗争。最后,看不过去的阿峰拽着我硬是拉进了热带雨林,伴随着我的大呼小叫,以及滕吉哈哈的笑声,数小时之后,我精疲力尽地走出了雨林。

    “前面就到了。”滕吉不断催促道。

    “到哪,这里不是离大本营还远着吗?”

    我跨过一片灌木,无精打采地说。

    刚才检查的时候竟然发现腿上吸了七八只蚂蟥,我敢肯定,那一定是我此生自大的心理阴影。比恐高症还严重,恐蚂蟥症!

    走在前面的两个人却都不说话了。

    “喂,怎么了,你们……”

    声音突然消失在喉咙里。

    当抬起头,睁大眼看着眼前的景色,我这才明白为何另外两人都沉默下来。

    那是一片漫山遍野的杜鹃花,从山坡的此方蔓延向世界的彼方,在这满眼透着微醺的姹紫嫣红中,迟迟无人醒来。

    许久,滕吉回身,笑着对我说。

    “前年我对你说过,这里的杜鹃花海,很美。”

    我走上前,尽量小心地不让脚踩到杜鹃花,吐槽他。

    “是啊。你也说过,蚂蟥还是杜鹃的护花使者呢。”

    这家伙,真是说的一点都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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