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到楼上,胡宗宪自然坐了首座,吴伯仁以子侄自居,不敢坐下。那会首推让了半天,胡宗宪才开了口,让吴伯仁在下首坐下,众人也依照功名、年岁、贫富坐下。刘会首吩咐送上酒肴,又让香二娘过来唱了两首凑兴的小曲,屋内的气氛顿时轻松活络了不少。那刘会首见胡宗宪心情不错,小心翼翼的说:“大人,您此番从湖北巡按任上立下大功,想必回到京师后朝廷定然另有重用?”

    “呵呵!”胡宗宪笑了两声:“刘公说笑了,侥幸而已,无功无过已是万幸,哪里还敢期望其他!”

    “胡大人!”那会首咬了咬牙,压低声音道:“我前几日听到京师传来的风声,听说朝廷对张大人御倭不利一事颇为不满,宫里有传闻说圣上想要换人。”

    “嗯?”胡宗宪的眉头皱了起来:“此事当真?”

    “是南京留守太监何公公那边传来的,他有位义子眼下是麦公公面前的红人,这个消息花了我五百两银子,应该是真的。”

    “麦公公?”胡宗宪放下酒杯,他自然知道说的是当今天子麦福,这位公公可是在当今天子身边几十年了,始终深得圣上的信任,若论天子的心思,天底下恐怕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不过当今这位圣上整日躲在深宫之中,却操持两端,玩弄权术,心里想的什么,做的什么,谁也不清楚,那位麦公公恐怕也未必真的明白。

    “张大人上任多久了?”

    “已经一年多了!”

    “嗯!”胡宗宪点了点头,喝了一口酒:“刘老,这酒有些薄了!”

    “酒薄了?”那会首一愣,没想到胡宗宪怎么一下子把话题跳到了酒味的厚薄上,赶忙喝了一口,舔了舔舌头,这酒味明明没啥问题呀?难道是自己老到舌头都迟钝了?

    “还请大人见谅,小人立刻让人换酒来!”他赶忙向胡宗宪赔罪,正要叫人来换酒,却被胡宗宪拦住了:“刘老,这酒虽然薄,但也爽口,多放些时日也就是了,倒也不必急着换,你明白吗?”

    那会首这才明白了过来,赶忙点头:“小人明白了,这御倭的事情小人再也不会碰了。”

    “不!”胡宗宪笑了笑:“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刘老,当今圣上不是个没耐心的人,这平倭的事情,就算要换人,至少也会让张大人干满两年,别忘了当初朱纨朱大人搞得闽浙两省人人皆欲其死,圣上也是等他把事情都干完了才治他的罪的呀!”

    “是,是!”会首听到胡宗宪的话语里有几分对当今天子的不敬之处,额头上不由得渗出一层薄薄的汗珠来。

    “我知道你想要我来平定倭患,立下大功,然后入阁拜相。”胡宗宪笑了笑:“但是这件事情可不是那么简单呀,张大人是什么人?他在两广的时候,可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大藤峡百年之寇被他一鼓荡平,手下的土司狼兵也是使老了的精兵。他都这个样子,我来一定就能成?你也未免太看得起我胡宗宪了?”

    “是,是!”会首此时除了连声称是也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胡宗宪笑了笑:“你明天把那位吴公子的那本《海上荡寇志》弄一本来,送到我那里!”

    “是!”会首赶忙应道。

    香二娘唱完了三首小曲,依照行院里的规矩,便放下琵琶,到主桌的胡宗宪面前谢赏。她向胡宗宪屈膝行礼,目光却落在一旁的吴伯仁身上。只见这公子生的容貌俊美,衣饰雅致,风度潇洒,正是一位俊俏人物,心下不由得留下了几分柔情——对于像她这样的行院中人来说,最好的归宿就是嫁给富贵人家做妾了,若是能给像这位吴公子这么俊俏的人物作妾就好了!香二娘禁不住暗自遐想道。

    “嗯,不错,打赏!”胡宗宪摆了摆手,随口答道,他的注意力并没有落在面前的美人身上,收下吴伯仁这个弟子也是意外之喜,不过他今天的主要目的却是在唐顺之身上。刘会首方才说的并非空穴来风,朝中确实对张经在闽浙劳师糜饷,却久战无功颇有怨言。环顾朝中的封疆大吏,知兵、又能抽调的出来的也就那么两三人罢了,而自己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若是能够把这差使办好了,回到中枢为兵部尚书、乃至入阁拜相也不过是十年以内的事情了;可若是办得不好,朱纨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

    在胡宗宪看来,之所以倭乱会弄到今天这步田地,倒不是因为倭人的战力如何强悍,而是由于其朝廷对于禁海御倭一事态度的反复无常,其焦点就在于朱纨的命运之上,其受任出京时身兼二省之巡抚,身后有首辅夏言撑腰,到任之后立即雷厉风行的采取行动,先后在双屿、浯屿、鸟仔溪等地给予海商势力极为沉重的打击,在军事上可以说是极为成功的。但随后形势急转直下,利益受到极大损害的闽浙缙绅官员抓住机会,严加dàn hé朱纨诸般大罪,加上夏言败于严嵩,被处死。朱纨也随之一败涂地,他一死,原先颁布的诸项行之有效的律令自然也随之废除,立功将吏也入狱的入狱,处死的处死。其后张经再来平定倭乱时,形势自然也大不如前了。

    但即便如此,胡宗宪也并不认为在军事上击败倭寇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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