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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京路上,楼础遇到一件有趣的事情。

    几名书生打扮的狂徒,追随一辆士女的马车,忽前忽后,故意高声吟诵一些含义暧昧的诗词,任凭护车奴仆如何斥责,就是不肯离开。

    路上行人虽已不多,偶尔也有经过的人,或视而不见,或笑而不语,对这几名书生都很宽容。

    这也算是老传统了,士女出游时,一旦落单,必遭追随,有时候父兄在身边也拦不住这些狂蜂浪蝶。

    楼础骑马,但是走得慢,书生与马车逐渐消失在前方。

    数里之后,他又遇见那几名书生,马车则已不见踪影,书生们下马,站在路边互相叫骂、扭打,称得上“斯文扫地”。

    他们在争一件马车里扔出来的东西,都声称那是小姐送给自己的信物。

    周围看热闹的人颇多,也不劝解,只是看着,偶尔为某人帮腔,越帮越乱。

    这只是一件寻常小事,并无特别的结局,楼础甚至没有停下来看热闹,整个场景却印在心中迟迟不肯消散。

    进入城门,汇入来来往往的人群当中,楼础突然明白过来,他在意的不是风流韵事,不是书生的狂悖无耻,不是小姐的挑拨离间,而是那一副太平景象,即便是送大军出征,也没有多少生离死别的悲痛,东都的生活一切照常。

    楼础勒住马,停在汹涌的人潮之中,刹那间失去全部信心:真的应该刺杀皇帝吗?自己有资格改变这一切吗?如果刺驾再次失败,他将是个跳梁小丑,给东都士民增些谈资而已,万一成功……

    楼础打个寒颤,后面的人不耐烦地催促,他继续前行。

    回新宅可以走前街,楼础不愿见人,宁愿走后巷,这里的亲戚比前街少一些。

    路过旧家的时候,他看到门前站着一个人。

    那人很奇怪,像是从门板上走下来的门神,正好堵住出入口,面朝街道,目光茫然,宛如入定老僧。

    这人一点也不老,三十岁左右,个子中等,不胖不瘦,脸上的神情说不清是凶煞还是冷漠,总之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好像别人都看不到他似的。

    楼础下马,慢慢迎上去,问道:“阁下是来找人的?”

    那人好一会才将游走的魂魄从远处招回来,打量牵马人两眼,问道:“你是楼家的十七公子楼础?”

    声音有些沙哑,配得上他的凶煞,配不上他的神游物外。

    “正是在下,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你不认识我?”

    楼础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楼础一愣,随即醒悟,“阁下是田壮士?”

    “我不是壮士,就是一个寻常百姓,我叫田匠。”

    楼础笑道:“久闻阁下大名。”

    “从周律那里听到的吧?你上当了,他嘴里没几句真话。”田匠咳了一声,“好了,人已经见到了。母亲非让我来一趟,说是不能知恩不报。可我没办法报恩,只能过来看一眼,让你知道这件事。”

    “知道你无法报恩?”

    “对。”

    “明白,田兄不愧是名实相符之人。”

    “我不懂你的话。”

    “田兄名为孝母,实也孝母,其它虚名一概不要,这叫名实相符。”

    “嗯。”田匠显然对楼础的评价不感兴趣,拱手说声告辞,竟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楼础觉得这位田匠确实是位奇人,可惜他现在用不上,也不想用,刺驾如今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邻居的门缝里露出一对眼睛,楼础上马,不愿理睬邻居,邻居却道:“这人在你家门口站了两天,天不亮就来,天黑才走,将孩子都吓着了,明天他不会再来了吧?”

    “不会。”楼础说。

    新宅里一切照常,仆人已经听说十七公子不会随军出征,因此准备好清水、食物、新衣,为主人接风洗尘。

    楼础洗漱、换衣,不想吃饭,向老仆问道:“大府里送来的箱子放在哪间屋子里?”

    “布帛等物在东厢的库房里,金银珠宝在卧房内,钥匙都在郡主手中,公子要检视吗?”

    楼础摇头,起身前往卧房。

    仆人们疑惑不解,有人问:“公子不愿留下吗?其他公子想留还留不下呢。”

    老仆道:“公子志向远大,对失去一次立功机会感到遗憾。”

    其他人恍然,都觉得有道理。

    张释清终究是小孩子脾气,前天眼泪流个不停,今天却与小丫环兴致勃勃地隔桌打双陆,她的棋子即将进入对方领地,兴奋得大呼小叫,小丫环也不退让,双手捂着骰子,要掷个好点。

    楼础一进来,欢快气氛戛然而止。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随军西征吗?”张释清有些气恼。

    “大将军把我留下,仆人没告诉你吗?”

    “我不跟他们说话。”张释清冷冷地说,扭过头,“也不跟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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