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命从令尹府发往城阳和大别山西面的唐县,军令之后,又一道命令从令尹府发出。如果说前面那道命令是振奋的、激昂的,那后面这道命令则是阴暗的、残暴的。

    “致:阳夏誉士长逯杲;发自:郢都令尹府。速速斩杀你县县吏奸人、焚尽简牍,事后即撤离阳夏。此令。令尹成介。九月丁亥大迁。”飞讯官读罢命令,面无表情的将讯文递给逯杲。逯杲也面无表情,他低语一句敬受命后便没有再说话。

    阳夏位于魏国这半只蝴蝶两翅的凹陷处,位置在鸿沟以东,陈郢北面一百里,距魏境秦国大军扎营的圉城也不过百里。如此的边境县邑自要派驻最得力的誉士,所以逯杲调派到了这里,与他一起,陆蟜也调派到了这里。

    飞讯官离开后,逯杲看了陆蟜一眼,道:“杀吧。”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啊……”夕阳落下的时候,县狱内九百多名县吏奸人全提到了县府后面的大市。三日前县民已经撤离,大市空空。知道最后时刻即将来临的囚犯不是撕声大叫就是嚎啕大哭,好在他们戴着脚镣捆着绳索,不至于四处逃散。

    “我有何罪?我有何罪?”饶命之外,还有满是愤恨的责问。“我犯了何律?我犯了何律?!”

    “不要拿律法做盾牌!”甲士理直气壮的声音,手上钜刃连挥,刀光是红的,夕阳般红。

    “肃静!”身为誉士长的逯杲大喝一声,他觉得应该让这些人死得明白。喝过之后,场面真的安静了下来,即将赴死的县吏和奸人全看着他,又是无助又是渴望。

    “你等无罪!”逯杲的话语出人意料,可他后一句则让人绝望,“然,你等必须死!”

    “为何?为何?为何!”一名年长的囚犯从人群中纵跳出来,他一边捶胸一边撕声大喊:“吴韦为吏二十三年,事事尽责、时时尽忠,无有一件谬错之事、未贪一枚不义之钱……”

    “不为何。”逯杲比任何时刻都冷静,也比任何时刻都残酷。他拔出自己的宝刀,看着这名叫做吴韦的县吏平静道:“有誉士,无县吏。有县吏,无誉士。知否?”

    逯杲抽刀在手,激动的吴韦闻言瞪看着他,最后仰头大笑起来。笑声喋喋,整个大市都是这刺耳的声音,听得人心里发渗,汗毛直立。

    逯杲宛若未闻,他浅浅揖了一礼,沉声道,“有何遗言,我将代你转告妻子。”

    “嘎嘎嘎嘎……”吴韦还在大笑,一边笑又一边流泪,他用尽半生时光才在县府谋得一份差事,剩下半生恪尽职守,结果却无罪而诛。他越笑越不甘,越笑越愤怒,听闻逯杲询问遗言,他大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向天嘶喊道:“以我之命,诅大王必失社稷。”

    吴韦竟然敢诅咒大王,想一刀劈了他的陆蟜被逯杲拦住,“让他说完。”逯杲道。

    “以我之命,诅大王必失社稷。”吴韦又喊了两声,这才凝噎停下。逯杲对他点点头,挥刀的同时口中轻告:“走好。”刀光如练,垂泪叹息上天不公的吴韦被他一刀斩下了头颅。

    “行刑!”血溅到脸上的逯杲大喝,沉寂许久的人群一见到血又开始撕声哭闹,只是百余名甲士极有效率,所有人分成五列行刑,前面之人头颅刚刚落地,后面之人又拎了上来。不用半个时辰,九百多名县吏奸人便斩杀一空,血几乎流满整个大市。

    “刀已钝。”浑身溅满鲜血的陆蟜只在乎他的宝刀,连斩几十人后,他觉得刀钝了。

    “官长,这该如何处置?”尸体正拉到城外掘好的大坑里掩埋,搬动尸首时往往掉出一些金饼银锭蚁鼻钱,另外还有一本书:《看了便做官》,书显然是翻了无数遍,封面几欲破裂。

    “送回家人。”逯杲看到这本书嘴角只一笑。

    “禀官长,其人不知氏名,不能送其家人。”与逯杲不同,甲士的目光只盯着金银蚁鼻钱。

    “放回去!”逯杲眼睛一瞪,把甲士的贪念吓了回去。

    “你说,”看着一车又一车的尸首驶离大市,杀了人的陆蟜犹自不解。“大王为何要杀彼等?今后我楚国不再要官吏?”

    “誉士即封臣,有封臣不应有官吏,有官吏不应有封臣,不得不杀。”逯杲是誉士中最明白诛杀命令的人。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他知道有一些官吏确实是好官能吏,比如像吴韦这样的人,二十三年从无过错、二十三年不贪一钱,但越是这样的人就越是要杀。

    陆蟜眼睛很大,他的大眼睛瞪着逯杲还在发呆,政治他是不懂的,他只精通战斗和杀戮,更有着无畏的勇气。逯杲拿他没办法,只能用他能听懂的话道:“令尹府之意,乃因楚秦即将再战,魏境之秦师明后日便要袭我。而于县吏奸人而言,重要的是有官可做,无所谓忠于哪位大王,故而秦军来前必要将其斩杀,县府的简牍也要烧尽,如此秦人占了阳夏也不知其地、不知其民……”

    “懂了。”凡事只要和战争拉上关系,陆蟜就理解的特别快,逯杲还未全说完,他就懂了,他收入鞘中的宝刀又抽了出来,道:“既然秦寇将来,我等何不厮杀一场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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