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稳头把交椅,到时候再抽身离开庙堂,重返山中,正应了那句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小陌却是想着青冥天下那边的道官,最是精通此道,他可以跟碧霄道友讨要几本,至于道书道统的来路如何,那就是碧霄道友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或者再走一趟岁除宫?找吴霜降讨要?相信以此人的谋略,肯定不缺此物。说不定就等自家公子开口了?

    狭义的扶龙术,有两种,山下,比如在乱世当中辅佐某人登基坐龙椅,当那开国皇帝。山上,就是辅佐真龙王朱这类。

    或是更宽泛一些,出山主持朝政,经世济民,辅佐君主成为中兴之祖,长续国祚,海晏清河。又或是帮助末代君主,君臣相合,力挽狂澜于既倒,扭转乱世迹象,转为升平之国。

    最厉害的,当然是如那绣虎,挽天倾,凝聚一国之力挽救一洲之山河破碎。

    走到山腰附近,见大石磊落,突兀而起,崖刻飞仙台。凿石为磴,登山梯道如一线天,两边有铁链作山下攀附之栏。一座攒尖亭冠其上,四旁有青苔、藤蔓如发下垂,嫩绿浮雾霭,妩媚可爱。

    陈平安抬头望向那座飞仙台,却没有涉足凉亭的念头,说道:不是说没有用,短期来看,三五十年间,以偏向道家的扶龙术治理大骊朝政,确有修道裨益。只不过以有心算天心,终究差了很多意思。若是崔师兄在旁观道,估计会笑眯眯看着我,好像在说,"就这"?

    谢狗皱紧眉头,听山主的言外之意,是已经想到了更多的意思?设身处地,谢狗都要恼火,当真天无绝人之路?

    一涧飞空,悬桥而渡。俯瞰回视来时山路,没入云中,想来先前诸峰已在履下。

    按照山志,名为赤溪、青溪的双涧在此合流,一条浑赤如血,一条水色绿如碧玉。

    玉舫派祖山并非笔直一线通往祖师堂,横出一条刀劈剑削般的山岭道路,如鲫鱼背脊,去往更高一山。陈平安随便找来一根藤条,攥在手心轻轻一抹,便成了一支古拙的行山杖,走在宽不过数丈的山岭之巅,小路由大块青石板铺就,山脊两侧云海撞壁翻涌,阳光照射之下,掀起阵阵金色波澜,偶有一群飞鸟掠出云海。

    石板道路上,响起行山杖戳地的清脆声响,陈平安沉默许久,解

    释道:按照既定的规划,我这仙人境的底子,打得不算差,为丁道士护道即观道,就有一定把握证道飞升,跻身了飞升境,贪得无厌,大炼万物,绝不吃饱。

    按部就班跻身武道神到一层,当然最好是能够跻身十一境,在百岁之前,成就肉身成神的野心。幽居道场,兼顾画符,多多益善,百万千万,用以架梯。所以就算没有跟姜赦这场架,我自己也会只余下五行本命物,将人身天地之内的全部,打成混沌一片。

    求的,就是纯粹二字的十四境剑修。

    合道之路,就是登天。

    故而成为十四境纯粹剑修的第一件事,就是问剑周密。

    谢狗想了想,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修道一事,山主其实不笨,姜赦真是欠揍!

    陈平安神色自若,脸上没什么悲苦神色,甚至就连愤懑之情都无。

    双崖对峙,他们走在一条向阳的栈道间,山中猿啼鸟声倏忽响起。

    对面峭壁栈道,便是光线昏沉了,以至于需要行人手提灯笼,孤灯点点,若夜间坟冢烁磷火。

    小陌看了对面一眼,那几个估计是玉舫派的杂役弟子。

    陈平安笑道:小时候活得比较累,还要咬咬牙,坚持活下去,还要堂堂正正好好活着,内心深处,自然是奢望街坊邻居能够长久记住我爹娘的好,不管如何,走得早,却还是教出了一个有家教的孩子。那么接替大骊国师之位,也是一样的道理。

    崔师兄全不在意身后名的好坏,我却在意这个世界对崔瀺的看法和评价。我很在意。

    我承认我有执念。

    我要纠正崔师兄那些他故意留下来的大小错误,缝补缺漏。要让原本就好的,对的,变得更好,趋于更为醇正的"善"。这是一份考官已经离场,留在师兄那张书桌上的考卷,未来百年大骊王朝的好与坏,我有没有让崔师兄和齐先生寄予希望的大骊王朝,变得更好一些,便是只有我自己心里有数的答卷了。

    可如果止步于此,那我就是个良心不错的醇儒?只是作为崔瀺亲自护道的师弟,还当过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我不事功谁事功?崔瀺事功学问的衣钵,我不接谁能接?

    皇帝宋和,当真不想彻底摆脱绣虎的阴影?由他独自带领大骊王朝进入一个崭新的年份?但是我出现了,他没得选罢了。

    这种心思,实属人之常情,再正常不过了。原本等到沈沉、长孙茂,魏礼这些老人一一退出朝堂,其中作为崔瀺心腹之一的韦谅是去是留,其实就看韦谅识趣与否了,之后不管是赵繇,曹耕心,吴王城等,他们这拨新崛起的大骊中枢重臣,都会围绕着皇帝宋和的意志,久而久之,君臣双方达成默契,后者开始自行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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